书城文学散文精品——心情·百味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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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说:“你放心好了,我会把她当成妹妹一样看待的。”

尹戈说:“难道我不会?”

我纠正道:“我会像疼爱自己的妹妹一样倾尽全力扮演成她的爱人使她得到最后一点满足。”

然后,我去了女朋友彭珞的花店,向她讲明了实情。

彭珞说:“你去好好爱她吧,我不会怪你。”

当晚,尹戈领来了梅林,介绍了一下,他就离开了。

梅林长得并不漂亮,并且被病魔折磨得一脸憔悴。我们在一起聊了一个多小时。为了让她多一天得到男人的爱,我过早地抓住了她的小手——那是初次见面呵。

梅林浑身颤抖着,轻声轻声地问我:“你……真的喜欢我吗?”

我说:“真的。”

她又说:“那你就这样和我在一起,永远不变卦,好不好?”

我的鼻子一颤,木木地说:“不变卦。”

“我就害怕找到一个不守信用的男孩,多年以后,如果我被他抛弃了,我会死的。”

我紧紧抱住了她。一边用手抚摸她那毫无光泽的头发,一边说:“你太……纯真了,任何男孩都不会那样对待你的。”

“我们出去看月亮吧。我早就幻想过,假如有一天我找了男朋友,一定天天和他在一起看月亮。

月亮挂在天上,凉凉的。

我抱着梅林仰着头把月亮观望。她的神情很专注,我却三心二意地愣神。

从此,梅林晚上常常和我坐在一起看月亮了,不论是圆是缺。

梅林的脸上渐渐现出了健康的润泽,双眸也有了光彩。她常常偎在我的怀里,对着月亮构想我们结婚的时候做一扇怎样的月亮窗和一扇怎样的月亮门。

漫长的一个月过去了。梅林许多天没有来,尹戈也一直不曾露面,我想梅林肯定是死了,心中充满酸楚。

一天晚上,彭珞来了,告诉我说她次日去广州。我正和她说着话,猛然听到有人蹦蹦跳跳地向我的房里走来。是梅林的声音。

我慌乱地把彭珞推到另一间屋里去,然后打开门,把梅林迎接。

梅林没死,她笑嘻嘻地跑进来,张口就说:“东哥,你看我变没变样子?”

“文眉了。”

“漂亮吗?”

“漂亮极了。”

“那你吻我!”

我向另一间屋子瞟了瞟,捧起梅林的下颌,吻了她一下。

那晚,梅林在我的房子里呆了两个小时左右。彭珞在另一间屋子屏声敛气,没有弄出一点声响。那间屋子没有电暖气,很冷,并且彭珞穿得又薄。

我就在自己的恋人跟前,和另一个女孩恩爱缠绵,直到夜深人静。

送梅林回家的时候,我忽然想我真有些对不起彭珞。

快到梅林家门口了,她停下来,说:“东哥,你快回去吧。”

“梅林……再见。”

她笑了笑,转身走了。走出几步她又停下慢慢地返回来,在月下对我说:“东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唉,算了。”

我拉住她:“你说嘛!”

她愣愣地望着我,突然问:“刚才躲在你另一间室子里的那个人是谁?”

我呆住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梅林不再说什么,低下头匆匆回家了。

……从那天起,梅林再没有找过我。一个星期后,我在街上遇到尹戈,他说:“梅林死了。”

我听后,泪水哗哗淌下来。

抬头看天,月亮不在,天蓝蓝的。

我快乐,我这样唱。

我愁苦,我也这样唱。

唱一首简单的歌

罗兰

我好闷!我想唱个歌给你听听。

我要唱一首简单的歌,快乐的歌、自然的歌、天真的歌,像清溪的水或山上的泉;像一只麻雀随意的啁啾,或一只燕子无忧的呢喃。

哦!不,它应该什么也不像,它只是一首简单的歌。

我从前常常唱歌,但后来就很少唱。好像起先是我发现没有人要听我的歌,后来我就没有心情再去唱,到现在,我觉得好像自己早已哑了。

我从前一直很不喜欢那些只念书而不唱歌的人。他们那么郑重其事地、勇往直前地求学问,他们从来不觉得唱歌有什么意思,而我只是喜欢歌唱。我在不得已的时候才念书,而我一天到晚都在唱歌,所以我常常都很快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就很少唱歌了。我想,那大概是因为我最想唱歌给他听的人,不喜欢听我唱;而且他笑我不会唱他所喜欢听的歌。我想,一定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没有心情唱歌的。

不唱歌,我的生活就只剩下了呆板冷硬的工作。我看了好几本书,每本书都充满着道貌岸然、自命不凡,打算一手遮天的这思想、那思想,这哲学、那哲学。每本书中都充满着看似意义严格,实际上是含混不清、毫无意义的抽象字句。那些写书的人把自己提出生活之外,提出常识之外,在那里说着一些他自己发明的话。因为他是疯子,所以他希望全世界人都变成疯子;因为他是被亏待者,所以他希望全世界人都感到自己被亏待;因为他狂妄,所以他希望全世界人都做他的臣民。他们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思想是全世界人们的先知——知道宇宙的奥秘,生死的真义。却没有一个人开颜笑笑,来唱一首歌;也没有一个人开颜笑笑,来画一幅画;也没有一个人颂赞他们所置身的这个大地与头上的天空。没有一个人告诉我,他身边有一朵娇羞的小花,或一只活泼的小鸟。他们都拼命地把自己逼出这世界,都愚不可及地在那里问:“我们为什么生?”“我们从何来?”“我们往何处去?”他们相信“吃穿生育、勤劳奋斗都是荒谬”而又不肯自杀。只是瞪着痴愚的白眼,怀疑阳光和空气,割裂小鸟与花朵。他们有人说“这都是毫无意义的元素的组合”,有人说“这都是人类被欺骗的幻觉”,有人说要“反抗”,反抗生命,也反抗死亡,而他却从未逃出生命和死亡。

他们找出一些最冷僻的词句来试图解释或剖析这个世界,其实,他们不知道,假使世界无意义,那字句也就根本不会有意义。假使世界需待解释,他的那些字句就更需待解释。他们不想到自己是这宇宙中一个小小的微粒,微粒不可能控制宇宙或扭转宇宙。

我多希望那些人们把他们自命不凡的僵直的头颈转动一下,把他们高傲不屑的眼光低垂一下,醒悟到自己是活在这个地球上。我们由土地喂养,被大气包含,我们何不把分析解剖否定这世界的心情,用来爱和建设并肯定这世界?

我们生而为这世界的一个微粒,一切我们对这世界的反应皆是自然而且必然。我们由这片大地滋生,我们必然适合而且适应这片大地。个体的生命既由大地赋予,个体的死亡也只不过是归返本真。

人生是真实,理论才是最荒谬!

所以,我要用这首简单的歌来赞颂我的世界。它是这样欢跃而又静默,这样丰富而又单纯,这样从不夸大,而却真正辽阔无边、亘古长存。

我快乐,我这样唱。

我愁苦,我也这样唱。

我爱这世界,但我不必反抗死亡。因我知道,我死后,我的世界还活着,我只是回到那滋生喂养我的可亲的泥土。

要慎防那些把世界切片,放在显微镜下,端给你看的人,要了解他们是何居心!

要了解,当他用郑重夸大而冷酷的办法,冰冻了你的爱心,吓退了你的胆气之后,他自己却正好可以夸大一步,去享受他脚下的世界——吃美味、饮佳酿、穿华服、享盛誉,并且恋爱,并且结婚,然后志得意满地庆贺自己因狂妄浮夸而将会史册留名。

情人们常常觉得他俩的恋爱是空前绝后的壮举,跟一切芸芸众生的男欢女爱绝不相同。这恐怕也只是恋爱这场黄金好梦里面的幻影罢。

无情的多情和多情的无情

梁遇春

情人们常常觉得他俩的恋爱是空前绝后的壮举,跟一切芸芸众生的男欢女爱绝不相同。这恐怕也只是恋爱这场黄金好梦里面的幻影罢。其实通常情侣正同博士论文一样地平淡无奇。为着要得博士而写的论文同为着要结婚而发生的恋爱大概是一样没内容罢。通常的恋爱约略可以分作两类:无情的多情和多情的无情。

一对情侣见面时就倾吐出无限缠绵的话,接吻了无数次,欢喜得淌下眼泪,分手时依依难舍,回家后不停地吟味过去的欣欢——这是正打得火热的时候,后来时过境迁,两人不得不含着满泡眼泪离散了,彼此各自有个世界,旧的印象逐渐模糊了,新的引诱却不断地现在当前。经过一段若即若离的时期,终于跟另一个爱人又演出旧戏了。此后也许会重演好几次。或者两人始终保持当初恋爱的形式,彼此的情却都显出离心力,向外发展,暗地把种种情意搁在另一个人身上了。这种人好像天天都在爱的旋涡里,却没有弄清真是爱哪一个人,他们外表多情,处处花草颠连,实在是无情,心里总只是微温的。他们寻找的是自己的享乐,以“自己”为中心,不知不觉间做出许多残酷的事,甚至于后来还去赏鉴一手包办的悲剧,玩弄那种微酸的凄凉情调,拿所谓痛心的事情来解闷消愁。天下有许多的眼泪流下来时有种快感,这种人却顶喜欢尝这个精美的甜味。我们爱上了爱情,为爱情而恋爱,所以一切都可以牺牲,只求始终能尝到爱的滋味而已。他们是拿打牌的精神踱进情场,“玩玩罢”是他们的信条。他们有时也假装诚恳,那无非因为可以更玩得有趣些。他们有时甚至于自己也糊涂了,以为真是以全部生命来恋爱,其实他们的下意识是了然的。他们好比上场演戏,虽然兴高采烈时忘了自己,居然觉得真是所扮的角色了,可是心中明知在后台有个可以洗去脂粉,脱下戏衫的化妆室。他们拿人生最可贵的东西:爱情来玩弄。跟人生开玩笑,真是聪明得近乎大傻子了。这种人我们无以名之,名之为无情的多情人,也就是洋鬼子所谓Sentimental了。

上面这种情侣可以说是走一程花草缤纷的大路,另一种情侣却是探求奇怪瑰丽的胜境,不辞跋涉崎岖长途,沿着悬岩峭壁屏息而行,总是不懈本志,从无限苦辛里得到更纯净的快乐。他们常拿难题来试彼此的挚情,他们有时现出冷酷的颜色。他们觉得心心既相印了,又何必弄出许多虚文呢?他们心里的热情把他们的思想毫发毕露地照出,他们感情强烈得清晰有如理智。天下抱定了成仁取义的决心的人干事时总是分寸不乱,行若无事的,这种情人也是神情清爽,绝不慌张的,他们始终是朝一个方向走去,永久抱着同一的深情,他们的目标既是如皎日之高悬,像大山一样稳固,他们的步伐怎么会乱呢?他们已从默默相对无言里深深了解彼此的心曲,他们哪里用得绝不能明白传达我们意思的言语呢?他们已经各自在心里发誓,当然不作无谓的殷勤话儿了。他们把整个人生搁在爱情里,爱存则存,爱亡则亡,他们怎么会拿爱情做人生的装饰品呢?他们自己变为爱情的化身,绝不能再分身跳出圈外来玩味爱情。聪明乖巧的人们也许会嘲笑他们态度太严重了,几十个夏冬急水般的流年何必如是死板板地过去呢;但是他们觉得爱情比人生还重要,可以情死,绝不可为着贪生而断情。他们注全力于精神,所以忽于形迹,所以好似无情,其实深情,真是所谓“多情却似总无情”。我们把这类恋爱叫做多情的无情,也就是洋鬼子所谓Passionate了。

但是多情的无情有时渐渐化成了无情的多情了。这种人起先因为全借心中白热的情绪,忽略外表,有时却因为外面惯于冷淡,心里也不知不觉地淡然了。人本来是弱者,专靠自己心中的魄力,不知道自己魄力的脆弱,就常因太自信了而反坍台。好比那深信具有坐怀不乱这副本领的人,随便冒险,深入女性的阵里,结果常是冷不防地陷落了。拿宗教来做比喻罢,宗教总是有许多仪式,但是有一种人觉得我们既然虔信不已,又何必这样所谓的繁文缛节呢,于是就将这道传统的玩意儿一笔勾销,但是精神老是依着自己,外面无所附着,有时就有支持不起之势,信心因此慢慢衰颓了。天下许多无谓的东西所以值得保存。就因为它是无谓的,可以做个表现各种情绪的工具。老是扯成满月的弦不久会断了,必定有弛张的时候。睁着眼睛望太阳反见不到太阳,眼睛倒弄晕眩了,必定斜着看才行。老子所谓“无”之为用,也就是这类地方。

我终于倒抽了一口凉气,往后颓倒,想窜走的心情,像童话里那只尾巴起火的大野狼。

孤独之旅

龙应台

爱鸟的朋友帮我登记了一次赏鸟之旅。清晨就出发,他说,而且绝对是孤独之旅,没有人会因为你是名人而多看你一眼,你也别想别人会因为你是名人而多照顾你一点。赏鸟的人都是孤独的。

在越洋电话上,我真想说,“你怎么这么奇怪?我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是名人,应该受特别待遇了?”但他是那么一个朴拙的好人,不忍心对他粗声粗气。

当我们飞到台北,他甚至连望远镜都准备好了。我们一家四口,各自背着背包,踏上薄薄的晨光,赶向集合地点。我心里翻动着别人没有的特别的期盼和喜悦:回到台湾,去看台湾的山水、台湾的鸟,多么幸福。而且是孤独之旅——“一个小小的面包车、里头的鸟友各想各的心事,在昏暗中也没有人交谈。惟一聒噪的会是五色鸟……”

天亮了一点,街上开始有背着书包的学生。到了,可是,停在眼前的是个庞然大物,不是个“小小的面包车”。我简直就没见过这么大、这么长、这么高的巨型大巴士……这是去林场赏鸟的车吗?我心虚地问。

“是呀!”“是呀!”“上车呀!”七嘴八舌的回答,原来这一大堆人,好几十个哪,全是要去赏鸟的,男女老少都有,带着快乐的笑容。

上了车,才发现,车里还坐着一排排的人,兴奋地招呼着晚上来的朋友。是双层巴士,车子开动时,八岁的安安惊奇万分,“哎呀,这车子没人开怎么动了?”司机当然在底层。

孤独之旅开始了。不知怎么一只麦克风从前排开始响起,“我叫林秀真,桃园人,这是我第……次赏鸟”,拍手。“谢谢。”轮到下一位“大家好,我叫……,”拍手。“大家好,很高兴有机会………”“大声一点大声一点!”“讲长一点,自我介绍长一点……”“下一个下一个………”“要不要唱歌?”

我来不及倒抽一口凉气,只是半站起来赶快数数我们前面有几排座位。还好,我坐下来闭上眼睛;我们最晚登记,真正的坐在车子的最后一排,前面起码还有五、六十个人,而且我仅可以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王美丽……”

麦克风换上一个沉着的男性声音,带着权威的磁性:“大家好,我是这次赏鸟之旅的领队(——拍手特别响,特别久),我们很荣幸,这次赏鸟之旅有一位名作家——”

我终于倒抽了一口凉气,往后颓倒,想窜走的心情,像童话里那只尾巴起火的大野狼。

从此我就被照顾了。有人帮孩子买便当,有家长把自己的孩子玩具递过来,有人为我们盛饭拿汤。我们一家四口被热情包围,使我深深惭愧,这个社会还是对知识分子如此溺爱,知识分子究竟值不值得溺爱呢?

因为是春假,预定是三个小时的车程走了五个小时。巴士终于离开了堵塞的高速公路,到了预定的午餐场所。是个台湾典型的游览车停憩站、团体用餐的地方。

几十辆巨大的双层巴士停在餐厅前,吐放着腾腾的热气。人群像扩散的流水窜来窜去。已经吃过的人潮涌向厕所,推推挤挤的,因为要排队,“快点快点”,那刚下车还没吃的人潮以更紧张的速度涌向餐厅。餐厅有两层,每一层都放着上百张的大圆桌,圆桌要以堆为算。已吃过的一堆堆圆桌上杯盘狼藉、人仰马翻;没吃过的一堆堆圆桌,天哪,一望无际,哪里是我们赏鸟人的桌子?

“东南!东南!”有人大喊,“挂东南牌子的都是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