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有银数十两,欲寄回家,久无妙便。十月间武冈张君经赞回长沙,拟托带回,闻叔父为坍上公屋加工修治,侄亦欲寄银数十两,为叔父助犒赏匠人之资,罗六所存银廿二两在侄处,右三项,皆拟托张君带归。前欧阳沧溟先生馆事,伍太尊已复书季仙九先生,兹季师又回一信于伍处,侄便寄家中,可送至欧阳家,嘱其即投伍府尊也,牧云又托查万崇轩先生选教馆迟早,兹已查出,写一红条,大约明冬可选,此二事可嘱澄候写信告知牧云,侄等在京,身体平安,常南陔先生欲为幼女许配纪泽,托郭筠仙说媒,李家尚未说定,两家似可对,不知堂上大人之意若何?望未知,余容续具,侄谨禀,(道光二十八年九月十二日)
侄儿有几十两银子想要寄回家里,可是一直苦于很长时间都没有可靠的人方便带回去。十月的时候,武冈张经赞君计划要回长沙,侄儿准备拜托他帮忙带回去。听说叔父想要修葺坍上公屋,所以侄儿打算寄几十两银子回去就当做是叔父赏给工匠的钱,罗六所存的二十二两银子也在侄儿这里,这些钱都准备托张君带回。之前关于欧阳沧溟先生谋求教馆的事,伍太尊已经给季仙九先生回复了信件,如今季先生也有一封回信是要送到伍太尊手里,他托侄儿方便的时候带回家里,然后送到欧阳先生家,并嘱托他立刻送去伍太尊府上,牧云又摆脱查实万轩先生选教馆的事情,现在已经查了出来,写一红条,明年冬天大概就可以选上了,这两件事希望叔父帮忙嘱咐澄候写信告诉牧云,侄儿在京城一切安好身体平安,常南陔先生想把小女儿许配给纪泽,托郭筠仙来说媒,李家那边还没有确定的消息,两家看起来还挺般配,不知堂上大人的意思怎样?希望给侄儿一些指点,其余的事以后写信再告知家里。侄谨禀。(道光二十八年九月十二日)
兹由魏荫亭亲家还乡之便,付去银一百两,为家中卒岁之资,以三分计之,新屋人多,取其二以供用,老屋人少,取其一以供用,外五十两一封,以送亲族各家,即往年在京寄回之旧例也,以后我家光景略好,此项断不可缺,家中却不可过于宽裕;因处乱世,愈穷愈好。
正好趁着魏荫亭家回家的方便,托他们带回去银子一百两,作为家中年底的开销用度。主要分成三份,新屋人多,可以分两份给他们用;老屋人少,暂且分一份;另外一份五十两的送给族中的各家亲戚,送的多少就按照往年的旧例就好,以后我家光景略微更好些的时候,这个项目的开销坚决不能缺少,家中却不可过于宽裕,因为处在这个动乱的年代还是越穷越好。
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去年腊月十八,曾寄信到家,言寄家银一千两,以六百为家还债之用,以四百为馈赠亲族之用,其分赠数月,另载寄弟信中,以明不敢自专之义也,后接家人,知兑啸山百三十千,则此银已亏空一百矣,顷闻曾受恬丁艰,其借银恐难遽完,则又亏空一百矣,所存仅八百,而家中旧债尚多,馈赠亲族之银,系孙一人愚见,不知祖父母父亲叔父以为可行否?伏乞裁夺。孙所以汲汲馈赠者,盖有二故,一则我家气运太盛,不可不格外小心,以为持盈保泰之道,旧债尽清,则好处太全,恐盈极生亏,留债不清,则好中不足,亦处乐之法也,二则各亲戚家绵贫,而年老者,今不略为资助,则他日不知何如?孙自入都后,如彭满舅曾祖彭五姑母,欧阳岳祖母,江通十舅,已死数人矣,再过数年,则意中所欲馈赠之人,正不知何若矣,家中之债,今虽不还,后尚可还,赠人之举,今若不为,后必悔之!此二者,孙之愚见如此。(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
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去年十二月十八日,曾经给家里寄了一封信说要给家里寄去一千两银子,其中,六百两用来还债,四百两分别赠送给族中的亲戚们,分送的数目已经写在给弟弟的信中,对此我决不敢自己专断。后来接到家中的回信,知道兑啸山百三十千,那这笔银子便亏空一百两了,而刚刚听说曾受恬堂上有丧事,借给他的钱也恐怕不能够及时还回,这样就又亏空了一百两。所以仅仅剩下八百两,然而我家所欠的旧债有比较多,送亲戚族人的钱,是我一个人的愚见,不知道祖父母大人、父亲、叔父以为可行不?伏乞裁决定夺。孙儿所以急于送赠,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我家气运太盛了,不可以不格外小心,必须要注意持盈保泰的功夫,虽然还尽过去欠下的旧帐有很大的好出,但是又怕盈到极点便转为亏损,留点债不还清,虽然显得美中不足,但也是处于乐处的办法,二是族中的各位亲戚家中都很窘迫,而其中年纪比较老的,现在不略加资助,那以后就不知会是怎么样了?自从孙儿进入京城后,像彭满舅、曾祖彭王姑母、欧阳岳祖母,江通十舅,家中亲戚陆续去世了一些,再过几年,那些我们想要送赠的人,不知道会怎样了,家里的债今天还不了,以后还可以接着还,送人的事,今天不做,就恐怕以后只有后悔了,这两个说法,是孙儿的愚见。(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
叔父婶母大人万福金安,新年两次禀安,未得另书敬告一切,侄以庸鄙无知,托祖宗之福荫,幸窃禄位,时时抚衷滋愧!兹于本月大考,复荷皇上天恩,越四级而超升;侄何德何能?堪此殊荣,常恐祖宗积累之福,自我一人享尽,大可惧也!望叔父作书教侄幸甚!余竺虔归,寄回银五十两;其四十两用法,六弟九弟在省读书,用二十六两,四弟季弟学俸六两,买漆四两,欧阳太岳母奠金四两,前第三号信业己载明矣。只有余十两,若作家中用度,则嫌其大少,添此无益,减此无捐,侄意戚族中有最苦者,不得不些须顾送,求叔父将此十金换钱,分送最亲最苦之外,叔父于无意中送他,万不可说出自侄之意,使未得者有缺望,有怨言,二伯祖父处,或不送钱,按期送肉与油盐之类,随叔父斟酌行字可也,侄谨禀。(道光二十六年六月十七日)
叔父婶母大人万福金安,新年两次请安,没有得到另外的信敬告一切,侄儿庸碌粗鄙无知,但是多亏了祖宗的隐蔽保佑,窃居禄位,每时每刻扪心自问,深感惭愧,现今又由于本月大考中,承蒙皇上天恩,直接越过四级被破格提拔,侄儿何德何能,足以承受这种特殊的荣耀?常常害怕祖宗积累的福泽全部由我一个人独自享有,太可怕了!希望叔父多写信教导,幸甚!金竺虔回,给家里寄回五十两银子,其中四十两的用途;有二十六两用在六弟、九弟在省城读书;六两给四弟季弟交学费;买漆用四两;欧阳大岳母奠金四两,这些在以前发的第三号信里已经写明。剩下的十两,如果填补到家中的用度,又嫌太少了,加上这一点也没有多大的用处,没有这一点也没什么关系。侄儿的意思是,亲族中最苦的,不得照顾一些,请求叔父将这十两银子换成散钱,分送给最清苦的人家,叔父在无意中送去就好千万不要说这是侄儿的意思,使那些没有拿到钱的人有看法和怨言,二伯祖父处也可以不送钱定期直接送些肉和油、盐之类的,请叔父斟酌办理。侄儿谨禀(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十七日)
澄沅弟左右:余经手专件,只有长江水师,应撤者尚未撤,应改为额兵尚未改,暨报销二者,未了而已,今冬必将水师章程出奏,并在安庆设局,办理报销,诸事清妥,则余兄弟或出或处,或进或退,绰有余裕。近四年每年寄银少许,与亲属三党,今年仍循此例,惟徐州距家太远,勇丁不能撤带,因写信与南彼,请其在盐局汇兑,余将来在扬州归款,请两弟照单封好,用红纸签写菲仪等字,年内分送,千里寄此毫毛,礼文不可不敬也。(同治四年十月十六日)
澄、沅弟左右:我经手的专件中,只有长江水师,应撤的还没有撤,那些应该改为额兵的还没有改,再加上报销的事情也没有了结,今年冬天一定将水师章程办好上奏,并且在安庆设局,办理报销,妥当的清理好各项事务,我们兄弟或出或处,或进或退,绰绰有余裕。最近的这四年来我每年都会寄一些银子给亲属们,今年仍旧依惯例办,只是因为是徐州离家太远,士兵不能撤带,所以只好写信给南坡托他为我在盐局汇兑,我来到扬州时再还给他,请两弟照单封好,用红字签写“菲薄的仪金”字样,千里寄毫毛,礼轻仁义重罢了。(同治四年十月十六日)
史尝观《易》之道,察盈虚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无缺陷也,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天有孤虚,地阀东南,未有常全而不阙者,剥也者,复之机也,君子以为可喜也!也者(左女右后),之渐也,君子以为可危也!是故既吉矣川!由吝以趋于凶,既凶矣,则由悔以趋于吉,君子但知有悔耳,悔者,所以守其缺,而不敢求全也,小人则时时求全,全者既得,而吝与凶随之矣,众人常缺,而一人常全,天道伸之故,岂若是不公平?
我曾思考《易》经中所讲的道理,考察盈虚升降的原因,才知道人不可能没有缺陷。日中则昃,月盈则亏,天有孤虚,地阙东南,没有总是十全十美而一点缺陷也没有的事物。《周易》中的“剥”卦,讲得是阴盛阳衰,小人得势君子困顿,可这正蕴育着相对应的“复”卦阳刚重返、生气蓬勃,所以君子认为得到“剥”卦是可喜的。《周易》中的“夬”卦,是讲君子强大小人逃窜,可这也暗藏着相对应的“姤”卦阴气侵人阳刚,小人卷土重来,所以君子认为得到“夬”卦,也仍然潜伏有危险,不能掉以轻心。所以本来是吉祥的,由于吝音可以走向不吉祥,本来是不吉祥的,由于改悔而又向吉祥发展。君子只有知道有灾祸,知道世上有许许多多不吉祥的灾祸,才可以忍受得住缺陷而不去追求过于完美的东西;小人不懂得这个道理,时时要追求完美。完美既然得到了,而吝音和不吉也就跟着来了。如果众人都有不足,而一人常十全十美,如果是因为老天爷的缘故,难道会如此不公平吗?
沅甫九弟左右:
十一日安五来营,寄一家信,谅已收到,治军总须脚踏实地,克勤小物,乃可日起而有功,凡与人晋接周旋,若无真意则不足以感人,然徒有真意,而无文饰以将之,则真意亦无所托之以出,礼所称“无文不行”也,作生平不讲文饰,到处行不动,近来大悟前非,弟在外办事,宜随时斟酌也。闻我水师粮台,银两尚有赢余,弟营此时不闹银用,不必往解,若绅民中实在流离困苦者,亦可随便周济,兄往日在营,艰苦异常,当初不能放手作一事,至今追憾,若弟有宜周济之处,水师粮台,尚可解银二千两前往,应酬亦须放手办,在绅士百姓身上,尤宜放手也。(咸丰八年正月十四日)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在安五来营,寄出了一封家信,估计现在已经收到了,治理军队切记要脚踏实地,从小事做起,才能一天天起来积累而有功,凡是与人接触周旋的时候,如果不以诚相待,那就不能够感动别人,但是仅仅有诚意也是不够的,如果没有语言文字的表达功夫去打动人,那么即使有再多的诚意也无法表达。《礼》所说的“没有文彩,行而不远”就是这个意思,我生平不讲究文彩装饰,很多地方都行不通,最近深刻感悟出了过去的错误,弟弟在外办事,应该处处考虑。听说水师粮台的银两还有盈余,而弟弟所在的军营现今不缺钱没有必要再往那里解银,这样的话如果遇到士绅民众有流离失所的实在困苦的人,也可随便周济。为兄我过去在军营生活非常的艰苦,想到当初不能放手做一件事,到如今回想起来无不感到遗憾,如果弟有应该周济的地方,水师粮台还可以解送二千两银子前往,即便是应酬的事情也要放手办理,在绅士、百姓身上,尤其应该放手大胆的去办。(咸丰八正月初十四日)
楚善八叔事,不知去冬是何光景?如绝无解危之处,则二伯祖母将穷迫难堪,竟希公之后人,将见笑于乡里矣,孙国藩去冬已写信求东阳叔祖兄弟,不知有补益否?引事全求祖父大人作主,如能救焚拯溺,何难嘘枯回生。伏念祖父平日积德累仁,救难济急,孙所知者,已难指数;如廖品一之孤,上莲叔之妻,彭定五之子,福益叔祖之母,及小罗巷樟树堂各庵,皆代为筹划,曲加矜恤,凡他人所束手无策,计无复之者,得祖父善为调停,旋乾转坤,无不立即解危;而况楚善八叔,同胞之亲,万难之时处?
楚善八叔的后来的事情,不知道去年的冬天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形。如果实在没有能暂避的地方,那么二伯母一定会穷迫难堪,竟希公的后人也将会被乡里的人见笑了,去年冬天我已经写信请求数组兄弟帮忙,不知道是否有所帮助。这件事全求祖父大人作主,如果能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又有哪里是不能继续生活下去的呢,想到祖父平时就总是积德行善救济苦难,孙儿所知道的就已经就已经很多了,就像例如过去救助的那些可怜的人们,上莲叔的妻子、彭定五的儿子、福益叔祖的母亲,甚至就连小罗巷、樟树堂的各个尼庵,都代为筹划,尽力体恤,但凡是别人束手无策的事情,只要祖父出面认真调停,便能够迎刃而解,没有不能立即解除的,何况是有同胞亲谊的楚善八叔正在万难之中呢!
邑中劝捐,弥补亏空之事,余前已有信言之。万不可勉强勒派。我县之亏,亏于官者半,亏于书吏者半,而民则无辜也。向来书吏之中饱,上则吃官,下则吃民,名为包片包解。其实当征之时,是以百姓为鱼肉而吞噬之;当解之时,则以官为雉媒而播弄之。官索钱粮于书吏之手,犹索食于虎狼之口,再四求之,而终不肯吐,所以积成巨亏。并非实欠在民,亦非官之侵蚀人已也。今年父亲大人议定粮饷之事,一破从前包征包解之陋风,实为官民两利,所不利者,仅书吏耳。即见制台留朱公,亦造福一邑不小,诸弟皆宜极力助父大人办成此事。惟损银弥亏,则不宜操之太急,须人人愿捐乃可。若稍有勒派,则好义之事,反为厉民之举,将来或翻为书吏所藉口,必且串通劣绅,仍还包征包解之故智,万不可不预防也。
梁侍御处银二百,月内必送去,凌宅之二百,亦已兑去。公车来,兑六七十金,为送亲族之用,亦必不可缓,但京寓近极艰窘,此外不可再兑也。书不详荆余俟续县。国藩手草。(咸丰元年九月初五日)
家乡劝捐,弥补亏空的事,我前不久在信中提到过,千万不可以勉强勒派。我县的亏空,亏于官员的占一半,亏于书吏的占一半。老百姓是无辜的,从来做书吏的中间得利,上面吃官,下面吃民,名义上是包征包解,其实当征的时侯,就把百姓作鱼肉而吞吃,当解送的时侯,又以官为招引的雉而从中播弄。官索取钱粮于书吏手上,就像从虎狼口里讨食,再四请求,还是不肯吐,所以积累成大亏。并不是实欠在民,也不是官员自己侵吞了。今年父亲议定粮饷的事,一破从前包征包解的陋风,实在是官民两利,所不利的,只是书吏。就是见制台留朱公,也造福桑粹不小,各位兄弟应该都帮父亲大人办成这件事。只是捐钱补亏空,不要操之太急,一定要人人自愿捐才行。如果稍微有勒派,那么一件好义的事,反而成了厉民之举,反而为书吏找到借口,并且必然串通劣绅,闹着要恢复包征收包解送,千万不可不早为防备。
梁恃御处银二百两,月内一定要送去。凌宅的二百两,也已经兑去。官车来,兑六、七十两,为送亲族用,也一定不能缓了。但京城家里近来很难窘迫,除上述几处不可以再兑。信写得不是太详细,其余的就容以后再写。兄国藩。(咸丰元年九月初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