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武,侯二的伤势怎么样?”
这是帅府的一间秘室,秘室的一头,放着两张圈椅和一张几案。另一头的床上,躺着一个脸上罩着黑布的汉子,黑布随着汉子的呼吸微微起伏。
高尚武掀开罩在汉子脸上的黑布,这人的脸色已经变成了淡青一片,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竟是先前在福生饭店行刺高烈臣的那名伙计。
“怕是不行了。”高尚武“哐啷”一声,将手中的一块铁板丢在了几案上。铁板的正中央,破开了一个直径约三四公分的不规则圆洞。“想不到姓殷的这般了得,侯二的身上垫了这块铁板,竟还抵不过他三拳两脚。”
“父亲,咱们派出的人手几天前就到了湖北,姓殷的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很快就能查清。何必再垫上侯二的性命?”
高烈臣从腰间的枪套里掏出了一把“勃朗宁”,对准正躺在床上的侯二,连开了四五枪。这间秘室建在帅府花园的园丁房下,两道半尺的砖墙中衬以一寸厚的钢板,里面发生了天大的事情,外面都听不到半点声响。侯二一声闷哼,鲜血染红了白色的床单。
“姓殷的是把好刀,要用得好,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要用得不好,也会伤了咱们自己。用侯二的命来证明这人的忠诚,划算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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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我们看谁能先跑过那个土坡。”安娜举起马鞭,指了指五六里外只能看见一道淡淡轮廓的土疙瘩。
龙江四月的郊外原野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色。早春的寒风扑面而来,带来了河面上解冻的冰块相互撞击的声音。
“怎么,又输了么?”安娜崩起被风吹得微红的脸:“还不把赌注拿出来!”
“输了便输了。”殷皓哈哈一笑,摸出怀中的扁铁酒壶,一口气将大半壶酒倒进嘴里。
殷皓斜眼看了安娜一眼,心中暗感好笑。这小妮子酒量不怎么样,却嗜酒如命,逢酒便喝,一喝便醉。每次醉酒后都惹出许多事端,搞得自己是焦头烂额。这酒壶里的苏格兰威士忌,是熊若诚送给高烈臣的礼物。他以此为赌注和安娜进行赛马,便料定她会上钩。果不其然,这妮子如今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接过殷皓扔来的酒壶,安娜崩紧的脸才松弛了下来。拧开壶盖,将鼻子凑近壶口,深深地吸了口气。
“殷先生,殷先生,大帅让你去帅府一趟!”殷皓和安娜一路嘻闹着回了龙江,刚进城门,身后便传来了喊声。这人追得气喘吁吁,挎在背上的步枪也歪歪斜斜。
殷皓叮嘱了安娜几句,掉转马身,向南城的平阳街驰去。
“哼,一天只让我喝一壶酒,我就不会自己找酒喝么?”安娜小声地嘟喃着,从马上跳了下来:“麦列霍夫,麦列霍夫,怎么还不出来?”
“是安娜么?今天怎么来得早了些?”从一家俄式餐馆里跑出了一个粗壮的俄国汉子。蜡黄的大脸上,红糟糟的蒜头鼻格外显眼。
这家俄式餐馆位于安顺街,门脸儿不大。随着谢苗诺夫的东西伯利亚方面军在远东战场的节节败退,越来越多的俄国人涌入中国。龙江城的大街小巷里,这种专门为俄国人服务的餐馆和商店,就渐渐多了起来。
安娜心不在焉地晃着杯里的酒:“麦列霍夫,我知道你还有存货,你看看,这种货色哪配得上黑鱼子酱?”
“真的没有了,上次你喝的就是最后一瓶。再说了,殷先生交代过,不让我们卖酒给你……”
“那……这是什么?”没等蒜头鼻反应过来,安娜便钻到吧台下的旮旯里,摸出一瓶“宝狮伏特加”,沾上了灰尘的脸蛋满是得意的神情。
麦列霍夫尔苦笑着搓了搓手:“就一杯,记住,只能喝一杯啊。
“得啦,别罗罗嗦嗦像个吉普塞的娘们。”安娜笑嘻嘻地找来两个杯子:“我请你和后面那个老头喝酒。”说完指了指坐在饭店角落里的一个俄国人。这人满头白发,整个身子都裹在狐皮大衣里。
安娜对准瓶子灌了一口:“老头,怎么有几天都不见你了,我还以为你醉死在哪条阴沟里了呢。”
“别……说了,前几天我栽了个大跟头,差点连身上的这件狐皮大衣都叫人扒了去。”老头将含在嘴里舍不得咽下的酒慌忙吞下,吞得急了,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安娜的眼睛亮了起来,这老头是一个职业赌徒,平日靠着在衣袖里藏点灌铅骰子的勾当,在赌馆里混吃混喝,因为手法巧妙,从没失过手。那一家让他吃了大亏的赌馆,还真让她有点好奇。麦列霍夫却叫苦不迭,这少女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上一次她喝醉酒,差点烧掉自己的饭店,要是这次和老赌棍一起去赌馆,指不定会惹出什么事来。
“好!老头,待会儿咱俩就去那家赌馆看一看,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报仇呢!”麦列霍夫差点一头栽下桌子。一旁的老赌棍也露出了一副苦瓜脸,还去那家赌馆?不输得只剩一条内裤才怪!可要是不答应,又怕安娜想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鬼点子来捉弄自己。
“快到了,就在前面不远!”麦列霍夫骑在马上,指了指前面只露出一角屋檐的一栋楼房。
两匹马沿弯弯曲曲的弄子拐了一道弯,远远地便看见安娜和几个人正在门口争吵着什么,见少女似乎没受到什么伤害,殷皓不禁松了口气。他每天只许安娜喝一壶酒,就是怕她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
安娜恶狠狠地盯了麦列霍夫一眼:“殷,这些人和我赌骰子耍诈,说要牵走这匹马。”
“喔,我当是谁啊,原来是殷大护卫。”一个身着长衫的青年男子拖长了声音从赌馆里走了出来。这人的右耳被人割了去,只剩下一小跎肉疙瘩,竟是那高崇文:“不知殷大护卫到鄙人这家赌馆来,有什么见教?”
“老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来说说。”殷皓盯住了躲在安娜身后遮遮掩掩的老赌棍,这人他曾经在麦列霍夫的餐馆里见过几面,倒也认得。
“安娜,把马给他们。”老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殷皓已是猜出了八九分。多半是安娜和别人赌骰子时,糊里糊涂地以这匹顿河马作了赌注。
“可他们是靠耍诈才赢的……”
殷皓的双眉渐渐拧在了一起,声调也高了起来:“愿赌服输。就算是耍诈,只要你没看出来,也是输了!”
安娜满不情愿地放下了手中的缰绳。殷皓虽然恼火,却也不愿意她受到什么委屈。这匹顿河马,是她父亲留给她为数不多的几件遗物之一,说什么都不能让赌馆给夺了去。向高崇文讨要,看对方得意的神情,哪会轻易便给?
“怎么,大少爷的赌馆难道不欢迎鄙人么?”殷皓两手一分,推开了高崇文身旁的几名打手。
“哪的话,殷大护卫想耍上几手,鄙人欢迎之至啊。”高崇文咧嘴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走进赌馆,到处是一个个瞪红了眼睛大声嘶吼的汉子,迎面而来的一股异味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押大!”殷皓把一根条子拍在了骰子摊上。刚才还嘈杂一片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这些赌徒大多是拿一两块大洋来过过赌瘾的青皮,哪曾见过如此阔绰的豪赌。
坐在殷皓对面的荷官,是一个年轻汉子,卷起的衣袖下露出一双肌肉虬结的大手。这是赌场的规矩,表示自己绝无夹带。
连开三把,殷皓身前的一根条子已经变成了八根。
“这一把,就赌那匹马!刚才那匹马折价三千块大洋,这些钱应该只多不少。”
年轻荷官的额上渗出了汗水,高崇文的脸也变成了铁青一片。周围跟着殷皓下注的赌徒,将赌桌围得水泄不通,叫骂声闹成了一片。
“他娘的,开啊,怎么不开!”
“快开,是不是见俺赢了几把,想赖账啊?”
“闹啥,闹啥?都给老子滚一边去!”七八个打手冲了进来,几个嗓门最大的赌徒的肚子上挨了几拳,想要还手,瞥见对方别在腰带上的“王八盒子”,只得骂骂咧咧地退在了一旁。
高崇文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喘着粗气吼道:
“刚才是刚才,刚才这匹马在你的手里,想折价多少由得你,现在这匹马在我的手里,想折价多少,得我说了算。咱说这匹马折价50万大洋,它就值50万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