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浓雾均匀地洒在新市街的两旁。从洋楼的阳台上望去,四周如同一座死气沉沉的废墟。只有偶尔从雾中传来的人语和几声犬吠,才带来了一丝生气。
“殷兄弟,上车啊!”高虎在背后推了推殷皓。
新市街的洋楼旁,十余辆福特T形轿车一字排开。殷皓拉开了最后面一辆轿车的车门,头一低,正待钻进车厢,却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十余人的簇拥下,钻进了前面的一辆轿车。
高烈臣走出的这幢洋楼,距离殷皓昨日所住的洋楼,只有数十米。高烈臣一向对高虎极为信任,这样的安排,只可能出自高虎之手,殷皓不由暗暗佩服此人的心计。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就连殷皓都料不到,对他极为忌讳的高烈臣,会把其住所安排在他的身边。
以殷皓对高烈臣的了解,这人既然对自己动了杀机,就绝不会半途而废。之所以隐忍不发,其原因和自己一样,是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这人居然还满不在乎地让自己护送他去参加会议,究竟打的什么算盘,实在可疑。
中东铁路俱乐部距新市街并不远,轿车在雾中的街道上拐过两道弯,远远地便看到了一幢跨度为四五十米左右的两层大楼。
一溜轿车沿大楼前的块石路面,缓缓驶进了漏空铁花大门。十几名身着蓝军装的汉子,腰挺得笔直,立在大门的两侧。
一辆辆轿车的车门相继打开,殷皓正准备下车,却被坐在他身旁的高虎一把拉住。
“殷兄弟,这次会议定下的规矩,一个随从都不能带进会场,咱们先到花园去等上一会。”
透过车窗望去,大楼门前站立的众人中,一名身着元帅服、脸上满是坑坑洼洼的壮年男子向高烈臣走了过来。这人,应该就是东三省巡阅使、有林麻子之称的林雨亭。而三十余名和高烈臣一同下车的护卫,则有意无意地挡住了高烈臣的背影。待高烈臣和林雨亭等人一同上了楼,才转过身来。
“高兄既然早已有所准备,那就请带路。”
殷皓不由暗暗冷笑,他要不是想把高烈臣一家来个连锅端,只单单行刺高烈臣一人,又何须等到今日。高虎这人虽然颇有情义,但两人毕竟立场不同,恐怕将来会成为死敌。心中如此想,语气便冷了起来。
“那,殷老弟……殷先生,请这边走。”高虎吐出了胸中的一口闷气。
一行人走在楼后花园的回廊上。高虎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的殷皓,心中好像压上了一块巨石。
迎面走来一群日本军官,看模样,应该是参加此次会议的日本驻滨江总领事矢田明太郎的护卫。殷皓眉头一皱,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请等一下!”一名身材较寻常日本人高大许多的日本军官,一口生硬的中国话,伸手挡住了殷皓。
“这位一定是殷先生吧,听说殷先生的拳脚功夫很是了得,鄙人早就想领教一二。”
“对不起,请让路。”殷皓伸手推向这人的手臂。他并非怕了这日本人,这当口却不想节外生枝。
这人右手一翻,格住了殷皓的手腕。两人手腕相交,上身都不由自主地震了一下。
殷皓不由一惊,这一推他并未蓄势,但这人的气力当真了得。从这人体内的真气浓度来看,竟比秦烈还高上一筹。却不料这人惊讶的程度,远胜殷皓。刚才这一下,他已运上了八成真气,眼前这个中国人漫不经心的一推,居然能和自己斗个半斤八两。
“各位可能还不知道吧,这位殷先生不仅拳脚功夫了得,一手飞刀,连子弹都能射将下来。”殷皓身后的姜得彪忽然大声说道。
“所以嘛,这位日本朋友还是不要较量的好。否则,拳脚无眼,怕是坠了贵国的威风啊!”
“这位先生怕是言过其实吧?要说拳脚功夫,自然是大日本帝国的武士最为厉害!支那功夫,不堪一击。鄙人这双铁拳,击碎过不少号称什么‘神拳无敌’、‘奉天第一’的支那人的脑袋。只怕殷先生没有这个胆量,和鄙人较量一番。”日本军官满不在乎地伸出了自己的拳头。
姜得彪脸上的笑容,忽然让殷皓醒悟过来。高烈臣不知是如何知道这个日本人会来参加会议,才布下了这借刀杀人的局。败了,看这个日本人的模样,自己必死无疑;胜了,以日本人在东三省的势力,也会惹下无穷的麻烦。
“比试么,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不知这位是……”殷皓不疾不徐地问道。他心中的狂傲之气涌将上来,再也难以抑制。日本人也罢,高烈臣也好,想留下自己的性命,哪有这么容易!
“在下是大日本帝国驻滨江总领事馆,军事参赞高原小次郎。殷先生只要在比试中不射出飞刀,鄙人可以依支那人的习惯,先立下生死文书!”
高原小次郎双臂在胸前交叉,眯起双眼看着殷皓。
“这生死文书嘛,就不用签了。就凭你这个日本人,想要老子亮出飞刀,只怕还没有这份本事!”
“好!殷先生请!”
高原小次郎面色铁青地吼了起来,也不多话,手一摆,先自走到了回廊外的草地上。
“只要三招。要是三招我还胜不了,任凭你处置。”殷皓站在高原身前丈余远处,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这样的货色,也只配我用出三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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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东铁路俱乐部二楼一间约两百平米的房间里,林雨亭、霍尔瓦特、金炳义、高烈臣和英法美日意等五国领事,围坐在一方椭圆形的大桌前。
“高将军,自从远东共和国建立以后,白军的形势很不乐观。谢苗诺夫将军的白军主力,已经退守海兰泡一带。在大日本帝国做好出兵的准备之前,我们必须对白军给予充分的援助。所以,中东铁路请务必在半个月之内恢复通车!”
矢田明太郎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这,不仅是霍尔瓦特将军的要求,也是巡阅使大人和在座各位领事的意思!”
要求?霍尔瓦特率领不足五千白军占据了滨江这座孤城,又与赤塔一带的白军主力失去了联系,所面临的形势只怕比自己还凶险几分,哪还有什么资格提出要求?
如果任由谢苗诺夫被赤军剿灭,霍尔瓦特所率领的滨江白军将彻底变成一支孤军。从霍尔瓦特的角度出发,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手中的滨江城,来换取林雨亭对支援白军主力的同意。霍尔瓦特不向自己投诚,在高烈臣看来,还是自己的实力不如林雨亭的缘故。
“无论是我们本人,还是我们的国家,都不希望在俄罗斯的土地上出现一个赤色帝国。”
美国驻奉天领事看了看高烈臣几人:“几位都是东北的实权人物,这次剿匪军事动议会,就是希望能尽快肃清中东铁路沿线的割据势力,保证军需物质毫发无损地送到白军的手中。”
林雨亭顺了顺唇上的八字胡,大笑着说道:“一接到霍尔瓦特将军的请求,咱立马和炳义兄联合出动两个师、三个旅的兵力对中东铁路沿线的胡子进行了围剿。现在别说是一个胡子,连一根胡子毛都找不到!”
林雨亭忽然话题一转:“不过,听说海拉尔河一带有一股胡子,其头目姓秦。一直以来让高兄很是头疼。俗话说,打虎还靠亲兄弟,小弟愿亲领精锐,助高兄一臂之力,不知高兄意下如何?”
这林麻子原是奉天一带势力极盛的土匪头目,后来投靠前清政府,混上了一顶官帽。十余年来,所辖地盘上的胡子被他宰的宰、收的收,剩下的也只是几只翻不起大浪的虾米,还用得着派两师三旅的兵力去围剿?
“区区小事哪敢劳烦大帅。只不过,在下的辖区是一个边疆小省,接手时已是一个烂摊子,几年来虽惮精竭虑,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怕各位笑话,弟兄们有的还是扛着大刀梭镖,靠着一腔热血保家护国啊。要不然,怎会让这股顽匪猖狂到现在?”
高烈臣目光闪烁,脸上却露出颇为无奈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