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王朝间的对话:朝鲜领选使天津来往日记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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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阴晴史》导读上卷(15)

夕饭后,复入见主人。裁复保省书函,托以回路再访,因辞别还寓。“(〔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43页)

原书上有注曰:“游藏园相面“。

这一天是光绪七年(朝鲜高宗十八年)辛巳十二月十六日,也就是公元1882年2月4日。笔者查对万年历证实,金允植的记载可信,这一天确是立春。

“辰刻“是七点到九点。“来依脚春化中“的意思是在春天已经来到的天气里来您这里作客、住宿。“保省“在这里是指保定总督府。

“十七日,晴,寒。晓寅初发行,新桥六十里打点。店主以面熟欢迎。

暮抵北河,六十里留宿。至此,始见远山。连延周遭,如云烟之色。初疑广野之气。问之土人,乃自山东走山西之山也,距此一百十里云。高大可想。过蓟门时,不见烟树。至此到处入望,遥看树木,如泛烟水中。其一望平湖,及入至其处,惟树木而己(当为“已“字。笔者)。乃野气与尘埃所使也。

复谒韵杨椒山词(祠。原注),临易水(今名北河。原注)吊。古村傍(通“旁“字。笔者)有龙王庙。

夜还宿寓,邻店女乐如向时喧聒。

今日行一百二十里。“

(〔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43页)

原书“临易水(今名北河)吊古村傍、有龙王庙“断句有误。

“寅时“是三点到五点。金允植一直盼望见到的山,终于出现了。他很高兴。“蓟门烟树“是历代来中国的朝鲜使节都希望见到的美景之一。而对于金允植来说,此地的山景让他感到温暖,让他感到似乎看到了祖国,看到了家乡。假如把天地看作是一部大书的话,金允植渴望在中国见到山川与树木,也是一种“阅读经验期待视野“吧?

金允植等再次拜谒杨继盛祠堂,还到易水河边去凭吊。他一定想到了“风萧萧兮易水寒“这样的诗句。

“十八日,晴。寅初发行。至三十里,路傍(通“旁“字。笔者)有石刻“燕田光先生故里“。

又三十里安肃县打点。有官人数辈,来过本县。设供帐支待。省内官长将赴保省拜年也。又五十里抵保定府,留“恒兴店“。今日行一百十里。

夜被炭气触伤,头疼大发,终夜呻呓。

夕,入送名帖于省署,约以明日九点钟相见。“(〔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43~44页)

原书上有注解曰:“燕田光故里“、“保定到着“。

原书“入送名帖于省、署约以明日九点钟相见“断句有误。

在安肃县休息的时候,金允植见到了“省内官长将赴保省拜年“的壮观景象。直隶省内的官员成批去保定拜年,本县居然要设立“供帐“来接待。金允植在其国内提出了许多改革的意见。对于中国的情况,他未做评论。不管是清王朝还是朝鲜王朝,其官吏都是唯上是尊的。下属去给上级拜年,路途花费不算,还必然要送礼。腐败也就在所难免。官员只对上司负责是封建制度的文化选择。金允植所揭示的核心问题并不在此。他看到的是,下级官员明目张胆地去送礼,而且是吹吹打打、招摇过市地去送礼。本来,官员是朝廷的官员,他们读的都是圣贤之书。这些人再糊涂,也分得清哪是公,哪是私。为上级送礼,是为了讨好上司,自己获得利益和好处。它与封建时代的“公“也是不相符合的。所以,革命先行者孙中山先生,曾经反复强调的“天下为公“是有其特殊含义的。

大致说来,李鸿章与张之洞等主导了中国近代以来文化的第一次变革。但是,很不幸的失败了。这种失败不仅仅表现为战争方面的惨败,以及经济发展的萎缩。康有为、梁启超、孙中山所主导的文化变革也失败了,最后败于专门以一己之私不惜卖友、卖国的袁世凯。五四运动要重整中国文化,鲁迅深刻解剖了中国文化,“**********“也是中国的一场文化观念的撞击。这些都没有解决好最简单的“公““私“问题。即使是在朝鲜,金允植自己也照样没有能够解决好这个问题。他欣赏的袁世凯是中国近现代的窃国大盗,他自己也充当了日本人在朝鲜的马前卒。

日记里所说的金允植“夜被炭气触伤“,大约是烤火时被炭火所含的毒气所伤,类似于煤气中毒。大约是因为有此症状,金允植没有就田光的故事发一句评论。

战国时燕人田光(前?─前227)是中国古代文人所反复歌颂的“燕赵慷慨悲歌之士“之一。当燕太子丹一心要除掉秦王的时候,田光被推荐给了太子丹。但是,田光已经很老了,就又推荐了荆柯。为了激励荆柯,田光自杀了。《史记·荆柯传》里记述了田光的故事。金允植在京津保之间往来,见到了活生生的李鸿章、周馥、游智开等杰出人物,也见到了田光、杨继盛等古代英雄的遗迹。他的收获可谓大矣。

次日,金允植等与李鸿章再次会谈。

“十九日,巳初入督署,候外茶房。良久,请入。长揖就坐(通“座“字。笔者)。李中堂以笔谈。

问曰:游道(游智开也。原注)示贵国王书意并闵公书稿均阅悉。何以公等出境时,未先商定,不久又有此信?允曰:允植辞朝时大略既承命意,以国势民情,仰禀酌议。故向有所仰陈者矣。此次专信,想美使之尚留,今始入闻。又以俄人致书边臣,虽故未受,多应是求好之意。却之亦难,受之亦不无商量。故欲先妥美事者。今番亦无公文。然李应浚所赍书,以待领选使面剖,即公文也。

李曰:前己(当为“已“字。笔者)告知,俄使十月初过津面称,欲与朝鲜通好。顷又闻俄人拟于明年夏间,派兵船前往。届时恐有他国随之而去。可惜李应浚赍书到时,贵国未能遽定立意,立遣员来津,与美使商议,己(当为“已“字。笔者)失机会。昨闻美使萧孚尔,奉到国书,己(当为“已“字。笔者)赴北京。谅驻京各国使臣,必共闻知。将来议约,恐不易就范耳。允曰:俄人事,顷于席间陪话时,既己(当为“已“字。笔者)闻命。敝邦不及闻知矣。若于夏间来到,则伊前先与美使议约,恐不为晚。但美使之遽奉其国书赴京,声张起来,实有将来议约不能如意之虑。机会易失,可惜之甚。“(〔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44页)

原书上有注曰:“李中堂与笔谈“(韩文),“韩俄通好说““美国与此商议机会的逸失“(韩文)。

原书“但美使之遽奉其国书、赴京声张起来“断句有误。

现在的情况是,日本已经自己拟定了一个与朝鲜王国的通商条约,并且逼迫高宗签订。俄罗斯与美国也在急切地注意着朝鲜半岛。他们都希望与朝鲜建立通商关系。李鸿章为了掌握先机,要高宗派人早来与美国谈判,并且以朝美之间的通商条约为蓝本,与日本、俄罗斯谈判。在李鸿章看来,美国离东亚有一定的距离,而且,美国现在也不急切地需要在朝鲜半岛寻求自己的直接利益,美国比较“公平“。因此,朝鲜就可以首先与美国建立通商关系,并且签订一系列条约。并且在与日本和俄罗斯谈判的时候拥有自己的主动权。

“李曰:向来各国议约,必有全权大臣。凭据朝命,互相看阅,始允商办。阁下既未奉公文,是无此凭据,美使未必与商。允曰:敝邦事势,虽不得不联美,事成之前,不欲露出于公文,显示国人以邀来之意。寡君之意,则郑玉轩书中所言(玉轩即郑藻如。原注),自此酌议,派员出送。则寡君预为密饬于沿海守臣,勿大惊小怪。船近港,委员会议。一边弹压,一边修睦,无所不可。允植既未奉全权之命,虽美使请与会商,议所不敢。李曰:玉轩书原请朝鲜派官来华,与萧面商,则本大臣可居间调停,较易操纵。若朝鲜无人与美使议论,竟是中国一面之事。美使既不见信,亦有难于指词之虞。尊示显示国人以邀来之意,实未明万国公法。凡不显通商,则壹意坚拒。既可议约,则必派全权大臣。若议不成,虽一两年再三往复,自无妨也。允曰:若依各国之规,必派全权可以议约,则须今急发一函,奏达于寡君。但恐国中事势,不能如意,是可闷也。“(〔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44~45页)

原书上有注曰:“韩美商约李鸿章之调停“(韩文)。

金允植自己也很郁闷。其国内的各种势力十分复杂。尤其是高宗之父大院君以及保守派们,不但把与外国通商看作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而且时刻威胁着高宗的王权与生命。高宗不敢明目张胆地与外国接触,还要顺应时代潮流,真够他为难的。

李鸿章在与金允植的会谈中,反复以“万国公法“为辞。以中国与外国打交道多年为资本,来压服朝鲜使节。问题的关键在于,就当时朝鲜的实际情况,朝鲜王朝是不愿意与西方各国建立外交与通商关系的。如果按照所谓的“万国公法“,则朝鲜可以因为不愿通商而“壹意坚拒“吗?中国与各国的外交通商,哪一次不是被人家用大炮轰开大门?这些事实,金允植不会不知道。在座的中国其他官员也心知肚明。

李曰:昨接薛斐尔(即萧孚尔。原注)本月初四日来书,役拟西历五月初一日,乘兵船赴朝鲜(中历三月。原注)。贵国如尚迟疑,不早派全权来华,本大臣实亦无法阻美使之行。允曰:若兵船一到,虽云匪寇昏媾,不既事多阻碍。允今将归津,即发急使,愿明示方便。海关道(即周馥也。原注)或游藏园(即游智开。原注)以此意致书敝邦政府,录送美使书一通,嘱令派员来商,带有“全权“字样事,乃可成云云。则允亦将备达此意,以俟寡君处矣。李曰:薛书(即美使萧孚尔的书信。笔者)即请照钞(通“抄“字。笔者),密速寄去。津海关道台与贵国政府,尚未通问,恐未便多渎。藏园则未知何如。允曰:谨当如教。而敝邦自来不谙外交情形,最以目前横议为难。若美国兵舶出去云,则一边议论,必有坐而待之,兵到后议和未晚云。则全失机会。为之奈何?即欲以此意专报敝邦,而若派全权,则事涉张大,以敝人心之嚣嚣,恐难 期来议,反贻他邦之羞。允虽承全权之命,先于此处,与美使一面,以示倾遄之意。开春后,任其东出,即当议约。便是邀来之意。未知可否?(〔韩〕金允植《阴晴史》上卷,第45页)

原书上有注曰:“美使之兵船来赴“(韩文)。

原文“趂期“即“趁期“也就是及时的意思。

薛斐尔(Robet W.Shefeld)是美国海军准将。他受美国政府的派遣,来专门从事朝鲜外交与通商事务。下文里的“薛使“或“美使“即指此人。

即使是所谓“万国公法“,也不会规定一强国必须派军舰与一弱国去进行通商谈判吧?金允植最担心的事情是,假如美国的兵船到了朝鲜,朝鲜是否会受到其军事攻击?李鸿章一再说美国派的是使节,而金允植则比较清醒。他说的是美国“兵船“。

具体到朝鲜王朝,不仅没有与美国进行外交通商谈判的任何思想准备,就连一个懂得英语的官员都找不到。“而敝邦自来不谙外交情形,最以目前横议为难“。鉴于这种情况,金允植希望美国人晚些时候再去朝鲜。他希望自己与美国的使节在中国先见上一面。此时的金允植,显得十分被动。

如果联系前面的日记,我们就可以看出,金允植在中国境内的活动,最得意的是他与文人们之间的交往。金允植的强项也就是朝鲜王国的强项。也是该王朝长期以来价值取向的必然结果。金允植带来的庞大的留学生队伍,本来的使命就是“学造“。而其中的大多数人不愿意学习技术,不愿意学习制造。这是因为在朝鲜国内,上上下下都以“文“为主。即使是贵族“两班“,文官的地位也比武官的地位要高许多。而且,还有许多重要的军事领导岗位,是由文人来充任的。现在,金允植遇到了价值观念方面的挑战。原来被封建王朝看不上眼的事情,成了最重要的东西。历来被十分重视的东西,现在却沦落为低贱的事物。李鸿章在金允植的面前说话底气十足,因为他有操办几十年洋务的经历。金允植的话语机锋本来是较硬的,但是他没有洋务做基础。说到美国人,他们之所以敢不经过朝鲜宫廷的允许,就擅自决定要硬闯黄海,是因为他们有军舰。薛斐尔原本就不是持节的使臣,而是海军将领。

李曰:昨己(当为“已“字。笔者)缄复薛使,请其来保定一商。据关道报称,薛使业于十七日起程进京,未知其果由京赴保定否。如来此,可就与阁下会面。道达贵国目下人心嚣嚣之情势,及倾慕友邦之诚。本大臣再相机开导,劝其少留津门,以待贵国后命。但闻薛使与关道密谈,****日本条规成式,则事殊不妥。且若联合俄、英诸国偕往,更虑激成事变。倘薛使即来,执事式遵贵国王密札,变通权宜,另拟全权密旨一道,给与阅看,以坚其信。在此将约稿,议有头绪,较在津各国交讧,己(当为“已“字。笔者)僻静多矣。允曰:权宜另拟,在他国或有是例否?敝邦则行不得。此何等事?而允植敢拟全权密旨乎?若与美使,在此一会,道达情意,以缓其东出之事,则尽好。一边飞奏本国,“须奉有全权之旨“。然后,事面正大耳。美使之****日本条规者,指税则而言耶?税则尚未归正。未知所照何事否?

李曰:彼所谓日本条规,想系初订之约。税则尚未定议,何后援照?薛使人尚公平,吾劝其增订税则。允曰:以若公平之见,****日本条规者,岂缘敝邦?以此事延搁,故少变其好意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