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沙窝,众人走得很慢,谁都举着棍棒,如临大敌。他们在明处,王秃子在暗处。若是他候在一旁,伺机偷袭,会刀刀见血的。好在那串脚印明确无误地指着他的去向。他即使想潜伏,也不能把脚扛上肩头行动,这使众人放心不少。
估计到凌晨了,下山风很利,吹在手脸上,似寒水在荡。鸡鸣声此起彼伏,它们并不因夜里发生了血案而玩忽职守。老顺感到很饿,行来很是吃力。
越前走,沙丘越高。王秃子摸黑行来,慌不择路,脚印就老在不是路的浮沙上扭,害得老顺们也时时脚陷沙中,牛喘不已。
终于,发现那盔甲了,旁边有一大片践踏印迹。看来,王秃子至此,已筋疲力尽,喘息一阵,脱了半个钢丝床,才能勉强逃。孟八爷叫众人准备好,他估计,秃子逃不太远。
印儿指向狼舌头湾。这是个僻静的大湾,有狼出没,人很少来。前不久闹狼时,这儿夜夜传来狼嚎,这秃子,去那里干啥?
因为打了手电,早暴露了自家行径,谁也不用悄声没气。孟八爷说:“要说,这秃子,是个苦命人。半辈子了,没见他开心笑过。”老顺道:“就是。没个儿子,又养了个病婆娘。那娃儿,也没钱上学。”月儿爹说:“听我家老妖说,上回打七,他中途退了。前回,叫人顶了缸,当犯人抓去。现在,又出这号大事,莫非,真是啥报应?”老顺说:“啥报应?我不信。我砸了亥母牌位,她咋不来报应我?这是秃子没盼头了。”孟八爷接口道:“就是。别人苦了苦,心里还有个金刚亥母。他,啥也没有。苦了一辈子,也苦不出穷坑,没个盼头,又觉得谁也欺负他,活腻了。”“就是,就是。”都应。
老顺是放鹰好手,眼力好,虽也参与谈话,眼珠子却鹰一样滚。他用手电朝那串脚印扫去,见一棵黄毛柴上挂一东西,近前,一看,竟是那破摩托车头盔,就说:“行了,别磨牙了,都留个神,别叫人家戳顿刀子。”他想:怪,这秃子,时不时留样东西,路标似的,啥意思?
几道光柱四下里扫,又捉到一样东西,在另一墩柴棵上挂着,像是衣服之类,谁也不敢近前。老顺发现沙上除脚印外,还多了串黑黑的线儿,手一捻,竟是血,还新鲜呢。
听得孟八爷叫:“那秃子,在那里呢。”果然,孟八爷手中光柱照出了一团黑东西,血也正朝那儿淋漓了去。
孟八爷安顿两人,扯了绳子,若秃子扑来,先裹倒他;又叫其他人备好棒棍,才叫:“秃子,有啥事,抹不过去?咋干这号事?娃儿又没惹你。”
黑影不应。
孟八爷提了棍,打着手电,慢慢过去。老顺怕他有个闪失,边跟了,边用手电扫视。他怕那黑影是秃子搞的假东西,自己则躲在暗处,伺机攻击,却见一柴棵上有段绳子似的东西,近前一瞅,竟是一截肠子,不由骇极,大叫:“肠子。”孟八爷也发现了另一个器官。其他人也发现了人体器官,有人开始干呕。
几道光照住了那黑影,竟真是个人,是不是王秃子说不准,但肯定是人。这人裸了上身,前胸血肉模糊,开着大洞,那些器官,就是从这洞里扯出的。因他的脸上,也有无数刀口,跟大头的两个娃子一样,看不清本来面目了。
孟八爷说:“是秃子。他那鞋,我认得。”
老顺也认出了鞋。那鞋叫牛舔鼻,用生牛皮自做的,土头笨脑,很是难看,但结实,一双能穿好几年。沙湾穿这鞋的,只有王秃子。
“死了没?”老顺问。孟八爷上前看看,抽口冷气,答:“早死僵没气了。”
黑血四下里淋漓喷溅,渗入沙中。一大摊沙,被践踏得一塌糊涂。显然,王秃子在死前,经过一番疯狂的拼杀,只是这对象,变成他自己了。
孟八爷叹道:“这秃子,是铁了心要死的。瞧那脏腑,也东一片西一片的,任是神仙,也没法救。”
众人都打寒噤。那寒风,也四下里飕飕,扑向心里。
几道光柱拢了来,齐齐向王秃子照去。见那脸虽血肉模糊,眼却圆睁着,怒瞪黑沉沉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