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警察也来了。还有一大堆村里人和沙娃。日头爷从沙丘上探出脑袋,望着警察,望着村里人,望着王秃子血糊糊的身子。王秃子仍一如既往地阴沉了脸。那几道血口虽狰狞,却隐不了王秃子固有的阴沉。这阴沉,因生命的消失越加重了。
那一截肠子挂在柴棵上,在晨风里摇曳,旗帜似的炫耀着,很扎眼。这一招,想来是王秃子一生里最招摇的事了。
大头没来,拉会兰子去城里了。大夫王麻子也跟去了,边想各类法儿止血,边往城里送,不然,人没送到,血已流光。传来的讯息是,救下救不下,难说。但大头顾不上死的了,就带出话来:那娃儿,叫孟八爷处理掉。也许,他怕见那个场面。
警察在大头家拍了照,取了证,又来狼舌头湾拍照。这案,是秃头上的虱子,不需要动脑筋破。但警察仍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问了一大堆废话。叫村里人意外的是,他们终于逮住了一个情况:王秃子女人知道她男人要杀人。女人也承认了。若这样,她知情不报,近乎同谋了。但女人说,她给好些人说过王秃子要杀人的话,可谁都不信。她给大头也说过,你猜大头咋说?他竟说:“老子又不是叫人唬大的。”
这话,老顺信,孟八爷信,谁也信。这样,秃子女人就没大的责任了,但警察还是带她进了城。剩下几个娃儿,扯天扯地地嚎。
孟八爷叫毛旦把大头儿子的尸身子用血床单包了,抬到狼舌头湾来。死娃儿,人小鬼大,易作祟,得烧。平常这活,由毛旦干。干这活的地点,多在狼舌头湾。烧尽自然好,烧不尽,就由狼、狐子或是野狗去受用。那秃子,到这儿来死,也许是想填狼们的肚子。那棺材,虽不比木制的,也比叫抛在荒郊野外晒太阳强。
村人睁了瓷白的眼,望望王秃子,望望那两个娃儿,都抽冷气。按孟八爷的吩咐,他们拾来了一大堆柴。双福还打发沙娃送来了一塑料桶柴油。毛旦把娃儿和王秃子放到柴上,把那些散在四处的器官也叉了来,浇上油,一点火,三具尸体就在火里跳舞了。
被杀者和杀人者都叫火罩了,丝毫也分不出谁强谁弱。只是娃儿在火里跳得慌些。床单烧光后,白身子就叫烟熏黑了,开始了疯狂的扭曲,仿佛是不堪其苦,或是不堪其乐。王秃子相对安稳些,后来,见两个娃儿跳得很凶,他不甘心被比下去,竟突地在火中坐起,一脸狰狞,逗得女人们骇叫。
毛旦说:“别怕,是腿上的筋揪了。”拿个棍子一推,秃子又睡火中了。
柴渐渐尽了。后来燃的,是那身子。娃儿胖些,身上的油淋漓着。秃子瘦些,没多少脂肪,只剩下那个黑木似的身子。这是富的大头儿子和穷的王秃子的唯一区别。毛旦就把秃子身子,拨到两个娃子身上,叫娃儿那富油去燃那瘦身。这举动,有重大意义,称得上“均贫富”了。
村人欷歔着,却没人落泪。
火渐渐熄了。那沙湾里,只剩一堆黑骨头了,还有几团东西,想是没烧尽的肚肠。从脑袋上,隐约能看出哪是秃子,哪是娃儿。骨头却混了,杀人凶手和被杀者亲热地拥抱了。
老顺想:要是王秃子知道骨头会拥抱,还杀人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