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白虎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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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猛子妈真去月儿家了,边走,她边骂:“老祸害!老祸害!”她心里鼓荡着一种气,横冲直撞的,正找出口呢。自打白虎关一热闹,村里反倒冷清了。几个娃儿一见猛子妈的阵势,知道有好戏看了,都做个鬼脸,悄悄尾随了,边学猛子妈的姿势,边吐舌头。

老祸害!猛子妈骂的是月儿妈。把杨梅大疮充黄花闺女,这比卖假药更可恶。那一疙瘩彩礼不提,若是娃子真沾了身,不等于杀人吗?老祸害。老畜生。老牲口。老杂毛。她想着一个个能泄愤的词,但啥词儿,也泄不了心头的仇恨。

路上土多,猛子妈顾不上择路,溏土溅起,染白了裤腿。几人问她,她理都不理。那几人互相望望,也尾随了。谁也不放过这个看大戏的机会。很快,猛子妈身后拽了个长长的尾巴。

月儿家的庄门虚掩着。猛子妈一脚,就踏出了搅天的声响。一辈子了,她还没这样威风过哩。那声炸响,惊出了月儿妈。她见猛子妈来,知道没好事,却仍是堆了笑:“哟,亲家。”

猛子妈吼一声:“老祸害,你干的好事!”她边骂,边脱下鞋。月儿妈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已挨了几鞋底。“叫你害人!杨梅大疮!”猛子妈边骂,边抡鞋子。开始,月儿妈还躲着,一听“杨梅大疮”,便一下子萎倒在地,任对方鞋底往脸上扇。那张脸先灰了,接着又紫了,一缕血流下嘴角。

若是对方反抗,猛子妈可能会越战越勇,可亲家偏偏支棱着脸,由她逞凶。她扇了几十下后,觉得再扇,外人会笑话她的,就穿上鞋,捡起一块石头,进了屋,叫:“砸了你个杨梅大疮!”屋里便响起玻璃破碎声,随后是木器断裂声和各种声响,最后是扯长了声的嚎哭。

“老祸害呀——老祸害——,你咋拿杨梅大疮骗人呀?”她边嚎边骂,是典型的哭丧架势。

月儿妈木木地坐在门口,身上脸上都是土。她的眼睛干枯枯的,像两口干涸的深井。她强悍了一辈子,村里人从来没见过她的这副孬样。按她以往的做派,还口还手,都不在猛子妈之下。两强相遇,才有好戏。不过,虽没看到想看的好戏,人们还是听到了一些新鲜事。有人问:“啥是杨梅大疮?”有人就解释,问来猜去,就明白了一些事儿。

猛子以为妈仅仅是去私下里兴师问罪,却不料闹出了惊天动地的响动。他连忙跑往月儿家,见门口黑压压了,不由顿足。他恨起妈来,明白她这一闹,月儿的名声就毁了,叫她以后咋活人?他拨开人群,见月儿妈在院里呆坐,模样很是可怜,就上去拉她:“大妈子,起,起来,有啥事,到屋里去说。”哪知,不拉时,她还只是呆坐,一拉,反倒拉出了扯天扯地的嚎哭。她边嚎,边撞头抢地,额头上多了几个青包。

“你们望啥笑声?”猛子朝门口的人一瞪眼,于是有两人上前,抢住月儿妈的胳膊。

猛子进了屋,见地上有碎镜片。地桌上也多了几个窟窿,露出木渣,知道是妈的手笔,不由顿足长叹。

妈坐在炕上,扯长了嗓门,哭丧似的嚎,时不时骂一声“杨梅大疮”。她已将一床红绸被子拉开,铺在屁股下。尘土和脏物将被子弄得污秽不堪。猛子的脑袋一下子大了。她咋能这样?平素里,虽也老见村里女人演这剧目,妈却很少使这招。在猛子的印象中,妈只使过一次:小时候,他叫大头打出过鼻血,妈扯了他去,糟践了大头一次。妈一定气糊涂了。

“妈,你别丢人好不好?”猛子气出了眼泪。

“丢啥人?你说我丢啥人?我又没拿杨梅大疮,冒充黄花闺女。”妈撒泼般吼。

猛子哀求道:“你别嚷嚷成不成?你叫人家咋活人?”

“她咋不想想你咋活人?花了一疙瘩钱,却买了个杨梅大疮。”

猛子不由长叹。他忽然恨起妈来。他想,你就不能顾顾我的面子吗?月儿是谁?是你的儿媳妇呀,你在臊谁的脸皮?可妈想不到这些。对妈的不可理喻,他束手无策,只有长叹。一想到月儿因此受到的伤害,不由得发急了:村里人的唾沫会淹了她的。

白狗想是听到了风声,气势汹汹扑进庄门。他还以为打架呢,就恶狠狠望猛子。猛子解释几句,白狗脸色大恶,朝娘吼道:“你们去死吧!去死吧!”

接着,他又朝看热闹的人吼:“看什么看?!”人们都讪讪散了。

白狗又朝母亲吼:“我还以为你们嘀咕啥好事?瞒着我。原来是这号事。祖宗都羞下供台了。退!给人家退了婚礼。拉回了,烧了喂狗。”

两个老人都扯长了声嚎,一嘶哑,一雄壮,你高我低,此起彼伏。人们又在远处嘀咕了。那本该是秘密的,此刻已大白于天下。猛子反倒坦然了,想,也好,索性挑明了,细想来,也没啥。他反倒轻松了许多。

只是,那搅天的唾星,会淹了月儿的。

叫她日后咋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