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莹儿发现,衣服变成了盔甲。卤水浇上衣服,日头爷舔光了水分,衣裳硬成了一块。白白的盐层覆盖了本来的颜色。
莹儿的身子忽而湿了,忽而干了。湿时很难受,说不清是汗还是卤水,反正黏糊糊的。干时也很难受,当风吹日晒弄干水分后,盔甲似的内衣又来蹭乳头。她也说不清是该盼湿,还是该盼干,想洗澡的欲望却越来越强烈。
好容易熬到中午,女人们都进了芨芨席子围成的更衣室。脱下工作衣,莹儿发现它们真成盔甲了。无论裤子还是衣服,只要往地上一立,它们就自个儿站住了。女工们换下衣服,提了盔甲,到淡水桶里一淘,也不用搓揉,衣服里的盐就化进水里了。她们将工作衣晾在日头下,开始做饭。
莹儿和兰兰的换洗衣服丢给了豺狗子,只有身上的这套。她们又没经验,在干活时没换下自己原来的衣服,结果,所有衣服都变成盔甲了。她们只好先将工作服淘洗了,仍穿着一动就响的衣服做饭。
三三悄声问莹儿:“那老死娃子,找你干啥?”
莹儿不解,啥老死娃子?
就是头儿呀。找你的那人。
莹儿感到好笑,说,人家活得好好的,你咋叫老死娃子?
我们私下里都那么叫。三三掩口笑了。
三三告诉莹儿,那是个中头儿,虽不是大头儿,可权力很大。三三说,女人们偷偷叫他老死娃子,是因为他好“那一口”。哪一口?就是……三三掩口笑道,再是哪一口?他老叫女民工去谈话。人家可是正大光明的,人家的老婆死了。……你知道,男人最开心的事是啥?是升官发财死老婆,老死娃子都占全了。人家当然成香饽饽了。人家当然要光明正大地找老婆了。
正说呢,那人进来,给莹儿和兰兰扔下两套半新衣服。莹儿想,这人真不简单……他咋知道我们没换的衣服?
那人望望三三,望得三三直吐舌头。
他出去后,三三大气都不敢出了。半晌,悄声问莹儿,他是不是听到我说的话了?莹儿安慰道,不会吧。兰兰却说,听到了怕啥?像这样驴一样苦,哪儿也能挣上钱。三三反问,那你到这儿来干啥?倒将兰兰问哑了。
三三说,女人挣钱,当然容易。只要你变坏。但你要是不想变坏的话,你就得当驴。这儿当驴,你天天还能见个麦儿黄,到有些地方,你苦也白苦,全叫黑包工贪了。
莹儿怀疑那人拿来的衣服是他死去的老婆穿过的,有些嫌。兰兰却已换了一套。见莹儿正迟疑,兰兰说,换吧,到哪山,打哪柴,换下了,我洗去。莹儿就换下已成硬甲的内衣,跟兰兰一起去洗衣桶里,洗了一番,晒了。
三三朝门外窥了窥,又悄声说,你可别小看那老死娃子,他的钱很多。他弄钱的路子可多了,比如,他跟拉盐的司机说好,他装六吨,可以按四吨算,多出两吨的钱,他就跟司机分了。莹儿问,这号事儿,你咋知道?三三撇嘴道,纸里哪能包住火?早成公开的秘密了。反正那盐池,又不是自家的,谁也懒得管这号屁事。这年头,谁有本事,谁弄去。
莹儿们做好了饭,正要吃。“老死娃子”又来了,他望望莹儿,扔下几包榨菜,没发一语,又出去了。三三望望莹儿,想说啥,却没说。
虽仍是开水煮面条,但因饿了,加上有了榨菜,吃来也很香。莹儿吃得满头大汗。这是她多日来吃得最饱的一顿饭。
下午收工时,有人来量女人们捡下的沙根,莹儿最少,只有十二桶。兰兰十五桶。最多的,有捡了二十多桶的。莹儿想,要是卷扬机送来的沙根数量差不多的话,跟兰兰相比,说明自己漏捡了三桶沙根。她很是内疚。她想,谁买了那盐,肯定会吃些亏的。
夜里,躺在枕木上睡觉时,莹儿大腿上的肉嘣嘣跳了。她怪怪地有了怕。以往,要是肉跳,总会有些事儿发生。
那么,这次会发生些啥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