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了花球媳妇后,孟八爷进了老顺家,想劝兰兰回心。他红口白牙,答应了莹儿妈,就得兑现。老顺也希望丫头能回婆家。花球女人那一闹,老顺又是破财,又是丢人,身心疲惫到极点了。丫头要是再待下去,不定还会闹出事来。他认定啥都是原配好。男人“休前妻,没饭吃”。女人更糟糕,要是挑三拣四,挑花了眼,准没好果子吃。老先人就说:“瓜里头挑瓜,临完了挑个苦瓜。”所以,他对孟八爷说:“你好好劝劝她。你那嘴,死人也能说得夹不住屁。……就是,跳弹啥哩?咬了牙,三忍两忍,一辈子就了活了。”
兰兰却木着脸,一副任你剐杀的模样。孟八爷忽然没了底气。
猛子妈明白兰兰的心。作为过来人,她太了解丫头了。若不是涉及到憨头,她不会叫丫头嫁白福。若不是又涉及到猛子,她会嘴上使上三吨力气,叫丫头离婚。但现在,看丫头吧。
兰兰脸上带着修行人特有的淡然,先开口了:“我知道,白福干活厉害,是个庄稼好手;我知道,赌博和打女人不是啥大毛病;我知道,啥都是原配好,头餐面好吃;我知道,活上一天是两半日子,眼一眨,一辈子就过去了。”她问孟八爷:“你有没新鲜些的?”
孟八爷出乎意料地张开了口,说不出话。
兰兰望一眼妈,淡淡地说:“你们当娘老子的,除了拿丫头换,再没个别的本事娶媳妇?”说完,一语不发,出了书房。
孟八爷望望老顺,说:“没戏了。”老顺这才明白:兰兰真铁心了。他们忙活了多日的事儿,叫兰兰几句话,就搅黄了,猛子妈一急,又流泪了。
静一阵,孟八爷发话了:“丫头说的,也有道理。猛子又不是没人嫁。丫头给哥哥换了,又给兄弟换。想想,也不是回事儿。那钱,总能生发。”妈抽泣道:“不是钱的事儿。”
“她是舍不得叫媳妇子去哩。”老顺叹息道。
“人家也不想去……这么好的家,哪里去找?”妈抹去泪,“不过,咋说呢?只要人家双方愿意,钢刀也砍不断哩。”
孟八爷明白她的话:兰兰不过去,由了她去。只要猛子和莹儿两人愿意,莹儿妈也没法。……这想法,不是没道理。大官也管不住女儿嫁穷汉。秦腔里有好多这种事。娘老子嫌贫爱富,姑娘却私订终身。问题是,人家,那是有爱……那个情的。猛子那愣头,会不会盘弄女人的心?不过,这事儿上,也是金银能识透,肉疙瘩识不透。有些灵丝丝的女儿心,偏叫愣头钓了去……就说:“这话,倒也是的。”
老顺望望老伴,望望孟八爷,一脸惘然,却听得老伴又说:“要不,先叫他们圆了房再说。生米做成熟饭。”老顺这才明白了老伴肚里的牛黄。“呸!吃屎哩。人家一个寡妇,你欺着叫人家死哩?我还以为你能迸出个啥好屁。”老顺耸着鼻头,望老伴,像望一堆狗屎。
老伴涨红了脸,撒泼似的道:“你有啥好屁?放一下,我听听。”
孟八爷笑着劝一阵,对老顺说:“她说的,怕是最好的法儿呢。”“好啥?缺德哩。”“缺啥德?霸王硬上弓了,当然缺德。两厢情愿了,不就是好事吗?感情这东西,虽说抓不住摸不着,可没它不行。没感情硬来了,就成强奸了,就犯罪了,碰到风头上,乓,一颗铁大豆,把本也赔了。有感情了,多坏的事也是好事。明明是个见不了人的丑事儿,也成风流韵事,成交桃花运了。这事儿,没边没啥的。那界限,就是感情。要是猛子和媳妇子有了感情,她‘老插花’拿个铡刀,也砍不断。硬砍,我们还告她干涉婚姻自由哩。白福和兰兰,没感情,你硬捆,也犯法哩。就这样……这法儿,也不妨试试。一夜夫妻百日恩,百夜夫妻似海深。要不了几天,再没感情的,也拉不开了。”
老顺这才不说话了,但一想莹儿妈,心中总是歉疚。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总是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