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怕出名猪怕壮。杨翠喜成了名角,捧她的客人不知几何,但论贵则段芝贵,论富则王锡瑛。有此二人护法,他人便只好望而却步了。段芝贵是袁世凯手下的一员大将,时任天津警察局总办;王锡瑛是天津著名盐商,富得流油,一个有权,一个有钱。
随同晚清政坛新贵载振一起到天津的是翰林徐世昌。此人字卜五,号菊人,曾协助袁世凯创办过北洋军,是北洋系的重要军师。有他陪贵公子出游,等于帮北洋系埋下了眼线,载振的一切行动全都尽收眼底。有天晚上,载振由天津地方官员邀请在上天仙戏园看戏,当色艺双全的杨翠喜登台亮相时,载振眼前一亮,这之后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台上那个佳人。戏演完了,载振一脸怅然,似乎还舍不得离开戏园。
在一般人眼中,这也许只是个茶余饭后的笑料;但是在擅长投机的政客眼里,就成了一条有特殊价值的情报。类似的情报,段芝贵手中已抓了一大把,最重要的一条,是载振透露的黑龙江巡抚新近空缺待补的信息。论官衔品级,段芝贵只是个正四品的道员,要想博取从二品的巡抚一职,等于跳级升迁,难度自然不小。
段芝贵决定把希望寄托在载振身上。占了东道主的位置,无论他对载振的接待多么排场,都只是在尽地主之谊,不会显得过分。段芝贵是个很会来事的人,见风使舵,插科打诨,极力同载振套近乎。无奈的是载振尽管全套接收,却依然没见他显出特别的亲热来,看来他与载振之间还有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没能捅破。有了徐世昌的情报,段芝贵松了一口气,感到机会总算送上门了。段芝贵想起旧小说中的“肉红”一词,为了谋官,把家中妻妾送去巴结上司,以妻妾的肉体换来头上的红顶子,“不怕头巾染绿,须知顶戴将红”,转念至此,段芝贵会心一笑。他得赶紧谋划,要用杨翠喜这颗“性炮弹”去炸开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炸出一条通往黑龙江巡抚的阳关大道。
对“性炮弹”的思想工作,段芝贵没有亲自出马,而是派手下小喽哕杨以德出面。
此人原名杨以俭,是个守更敲梆子的,被段芝贵物色来当了一名警察,他哥哥杨以德曾经捐过一个同知衔,杨以俭当官心切,遂顶替了哥哥的名字,以求官场上进阶。杨以德果然不负上司期望,一天之内,以十万元赠奁的承诺换来杨翠喜点头应允。第二天傍晚,香艳妩媚的杨翠喜被送进载振行馆。
徐世昌与载振同住在一排上房里,中间只隔着一间堂屋。那天,徐世昌在房里读书,忽听外屋人声嘈杂,心里便有了数。过了一会儿,载振那边传来男女相互问答的窃窃私语,心中不由暗喜,小兄弟段芝贵的巡抚一职看来有希望了。第二天上午,徐世昌准备了一千两银票,送到刚做了“新郎”的载振房里,连声道喜。载振有些脸红,对徐世昌说:“小弟荒唐,让大哥见笑了。”徐世昌嘴一撇:“这话说得有些见外,算得了什么,快别说了,我是来道喜的。”载振于是将内房里的杨翠喜叫出来,向徐世昌行礼谢恩。
一幕精心编导的戏上演得天衣无缝,蒙在鼓里的是载振。不过他也心满意足,想得到的就得到了,看着眼前这位可人儿,心里冒出的念头是:这一趟天津之行值得。过了几天,载振、徐世昌公事完毕返京,和杨翠喜分手时,载振口口声声许愿:“不用急,等安排好了我会来接你的。”杨翠喜戏演得好,现实生活中的表演也不逊色,微微一点头,眉目顾盼间流露出千娇百媚,好生叫人怜爱!
载振说的是真话,此次回京,就是要征得家人的同意,明媒正娶将杨翠喜接进门来。父亲庆亲王奕劻一听,不禁面带愠色,将儿子载振叫到房里一顿训斥。原来,三年前载振曾因沉湎于女色闹出过事:几个王公贵族召了一群名妓喝酒,钗横鬓乱,觥筹交错,其中有个叫谢姗姗的被人灌醉了,群芳丛中嬉谑无度,将脂粉涂抹到在座的几位公子官人脸上,惊起阵阵欢笑,其中就有载振。这事传到外界,被御史张元奇参了一本。多亏父亲奕劻多方周旋,既说好话又送银子,才把这事遮掩过去,只给了一个警告。奕劻曾对贝子载振绳以家法,罚令长跪,正巧碰到徐世昌前来庆亲王家,碰到了这么尴尬的一幕,赶紧为好友载振排解,为之泣涕陈词,陪着流了一把眼泪,这事才算了结。如今载振又闹出了新名堂,急着要娶的新福晋竟是天津卫的一个戏子!
在恼怒的父亲面前,载振不敢吭声,老老实实听父亲继续数落:“你们兄弟几个,闹得越来越不像话了,好端端的家,非得败在你们手上不可!”载振心里清楚,父亲发火还另有原因。
庆亲王奕劻有六个儿子,三、四、六子均早殁,余有长子载振、二子载黻、五子载伦,另有格格十二人。其中二公子载黻,对政治毫无兴趣,一门心思寄情于声色犬马,在兄弟三人之中最为挥霍无度。他天性嗜赌,经常泡在天津的英商跑马场以及其他豪赌场所,曾经创造过一夜输掉两所豪宅的纪录。不过他的大方也是有名的,有一次,他在天津英商跑马场赌马,先向几个朋友表示,如果赢了,就把马场道铺成柏油路面,结果真的赢了,赢的钱不够铺路,他便另外掏出一笔钱兑现了承诺。这事在赌徒中传为美谈,载黻也很自鸣得意,特意牵着马站在新铺的柏油马路上让新娶的姨太太为他拍照留念。
如此一个纨绔子弟,闹出什么样的荒唐事都不会让人意外。就在前不久,载黻混迹于风月场,看中了一个叫“红宝宝”的绝色女子,迷恋得如痴如醉,不惜重金托人说媒,将红宝宝娶回家做了姨太太。谁知在温柔乡里浸泡了没几天,载黻又看上了天津租界的一个交际花,名叫苏宝宝,是个金黄头发的混血儿,妖艳之态与柔美的红宝宝相比又是另一种不同的味道,载黻意欲一圆鸳梦,苏宝宝却不肯轻易以身相许,非要嫁到载黻家去当姨太太,载黻只好再求父亲拿出一笔银子将苏宝宝也娶进了家门。两个宝宝聚到了一起,性格脾气各不相同,闹出了许多矛盾,载黻夹在两个绝色美女中间,不敢帮任何一方。
看着家里乱成一锅粥,庆亲王奕劻气不打一处来,却也无可奈何。最要命的是风声走漏,家庭丑闻被人捅到了报界,以此事为发端,一些人锋芒直指奕劻,指责奕劻贪赃枉法、骄奢淫逸、昏庸误国,有好事者还写了一副对联:“儿自弄璋爷弄瓦,兄曾依翠弟偎红。”捎带着把老爷子奕劻“弄瓦”的旧事也抖出来,极尽嘲讽之能事,让庆王府好好出了一回丑。更让庆亲王感到不安的是,隐隐有风声传来,他的政敌瞿鸿□正在紧锣密鼓地谋划一场阴谋,攻击的主要目标是奕劻。官场斗争的复杂和残酷在于表面的男女私情背后往往潜伏致命的危机,一旦被人抓住把柄,就很容易翻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