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粉色官场:晚清那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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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从情场到官场

庆亲王奕劻感觉到要出事,但为时已晚,儿子载振被那颗迷人的“性炮弹”袭击之后,高兴得心花怒放,已经给人家兑现了支票:短短几个月内,段芝贵由道员一跃而成巡抚。这件事成为晚清政坛的轰动性新闻,传得沸沸扬扬,有羡慕的,有不屑的,也有激烈抨击的。其中有个奏折引发轩然大波,导致了一场政治浪潮。

写奏折的人叫赵启霖,字芷荪,长沙湘潭人,监察御史,此人一辈子不沾烟酒,性情耿直,又颇具新思想,屡屡上书议论改革官制、禁烟、练兵、办学堂,闻知段芝贵送伶买官居然如愿高升,满腔愤懑油然而生,如同鱼刺梗喉,不吐不快。

奏折从东三省改设督抚开始说起,“朝廷锐意整饬,本来是好事,不料段芝贵乘机运动,攀附亲贵,逢迎载振,无微不至,以一万二千金于天津大观园戏馆买歌妓杨翠喜,献之载振,遂得置理黑龙江巡抚”。笔锋一转,矛头直指奕劻父子,“以亲贵之位,蒙倚畀之专,唯知广收赂遗,置时艰于不问,置大计于不顾,尤可谓无心肝”。奏折最后将京城官员对这件事的看法简单提了一笔,“旬日以来,京师士大夫晤谈,未有不首先及段芝贵而交口鄙之者!若任其滥绾疆符,诚恐增大局之阽危,贻外人之讪笑。臣谬居言官职,缄默实在有所不安,谨据实纠参,应如何惩处,以肃纲纪之处,伏候圣裁”。

奏折直接送达慈禧太后手上,老太太提起朱笔,毫不犹疑批了两个字:“彻查”。按“彻查”的老规矩,得交军机处先议一议,奕劻已听说这个事,草草看了看赵启霖的奏折,主动请求回避,于是,瞿鸿□顺理成章成了牵头负责人。经太后批准,他拟了两道上谕,一道是“撤去段芝贵布政使衔,勿庸置理黑龙江巡抚”:另一道是关于段芝贵献伶买官案,“着派醇亲王载沣、大学士孙家鼐确实查明,务期水落石出,据实复奏”。

事关重大,奕劻丝毫不敢马虎,马上找到幕府商量如何处置。“先得将天津那边的事情处理好。”有人小心提醒。这个不难,叫门人通知徐世昌乘火车迅速赶到天津,去和袁世凯商议。袁世凯的意见是,段芝贵已成著名丑星,不能再出头露面了,办理这事最合适的人选是杨以德,这个打更敲梆子出身的喽啰,天生是块当警察的料,此时已升任津榆铁路总稽查,兼任探访局总办,是袁世凯的铁杆心腹。

杨以德果然有绝招,先找到盐商王益孙,叫他出来承这个头,帮贝子载振扛一把。听到有这种好事,等于无形中捡了块金元宝,王益孙高兴得嘴都合不拢,连连点头应承。之后又与载振那边联系,让他们把杨翠喜直接送到天津盐商王益孙家。

京城派人前来“彻查”时,手脚早已做好了,何况对前来“彻查”的人,奕劻也悄悄打点了银子,天津这边袁世凯也安排得高明,整个查案的过程就是一次玩乐的过程,一桩性贿赂丑闻被掩盖得天衣无缝。过了几天,查案之人“据实”向朝廷禀报:“卑职到天津以后,即访歌妓杨翠喜一事……天津人皆言杨翠喜为王益孙买去。当即面询王益孙,称名王锡瑛,系兵部候补郎中。于二月初十间,在天津荣街买杨氏养女名翠喜为使女,价三千五百元,并立有字证。再三究问,据王锡瑛称,现在家内服役。”

事出有因,查无实据,这份彻查报告送到军机处,奕劻早已心里有数,神情淡然,瞿鸿□面子上却有些尴尬,御史赵启霖是他的门生,又有乡谊,参劾这桩送妓买官案本来应握有胜算,不料对方弥补得也很巧妙,现在丢脸的反而是他了:“言官固然应当言事,但不能摭拾浮言浪语,污蔑亲贵,此风不可长。”说话时,脸上隐约有愤懑之色。按瞿鸿□的意见,对御史赵启霖要实行革职处分。

瞿鸿□是要把事情闹大,这一招施的是“苦肉计”,非此不足以逼迫载振去位,拿一个监察御史交换一个尚书,在瞿鸿□看来是很合算的买卖。一道上谕发下来,将赵启霖严厉谴责了一通:“该御史于亲贵重臣名节所关,并不详加查访,辄以毫无根据之词率行人奏,任意污蔑,实属咎有应得。赵启霖,着即行革职,以示惩儆。”

瞿鸿□想要的效果果然达到了,被革职的御史赵启霖打点行装,准备起程还乡。他出京回籍时的送行场面十分风光,原因是舆论对他的勇敢行为都十分钦佩,自认有气节的士大夫更相率饯别,既为赵启霖增添行色,也为自己增加声望。饯别的地点在南城外的龙树寺,赠别之诗盈箧,其中最令人瞩目的一首,作者是蒋式瑆。蒋式瑆也是御史,同样参劾过奕劻,但只是为了捞点银子,同御史赵启霖的行为相比自然低了一层,因此他在诗中写道:“三年一样青青柳,又到江亭送远行。我亦怀归归不得,天涯今见子成名。”言下之意,对赵启霖因参劾奕劻而得享大名十分艳羡。

有赵启霖这样的榜样在前头引路,效仿者纷至沓来,对此事尤为不平的是铁面御史江春霖,字仲默,福建莆田人,以敢于参劾权贵而知名。此人经常对同僚说:“平生志不在高官,能为御史,尽言责,素心足矣。”这位直言敢谏的御史上了一道奏折,就亲王载沣、大学士孙家鼐之“彻查”疑窦及供词之支离恍惚指出其中六点可疑之处:

买献歌妓之说起于天津报纸,王益孙是天津富商,杨翠喜是天津名妓,如果是二月初即买为使女,如此大事,近在咫尺的天津报馆何至于误登?这是疑点一。天津购买使女的身价只有数十金,至百金已极少见,而王益孙用三千五百元买一使女,比常价高出几十倍,愚不至此,不合情理,可疑者二。杨翠喜乃天津当红名妓,正在走红赚大钱,如何肯屈身当使女?可疑者三。据王益孙称,他购买的杨翠喜只是普通人家的养女,而杨翠喜则自称在天仙茶园唱戏,二人供词互相矛盾,不知信谁,可疑者四。名妓杨翠喜脂粉不去手,罗绮不去身,明明是摆在厅堂供人欣赏的花瓶,可是王益孙却称将其买回家服役,不知所役何事?可疑者五。坐中有妓,心中无妓,这等境界岂是一个盐商富豪能够达到的?而日买为使女,内可欺,天可欺乎?可疑者六。

奏疏的结尾,江春霖对天津盐商王益孙严厉参劾:“伏查《大清律例·户律》内载,‘凡官吏娶乐人为妻妾者,仗六十,并离异。’兵部候补侍郎中王益孙,以职官而纳歌妓,顾独逍遥法外,未免落人物议。若非照娶乐人律科断,不惟国法未申,实无以塞都人士之口。”这一段话很机智,王益孙本来只是一盐商,为了攀附权贵,出钱买了个官名,没想到清律中有凡“官吏娶乐人为妻妾者,仗六十,并离异”的条款,正好被铁面御史江春霖抓住了把柄,要想不遭惩罚,须得如实供出真相。这种策略,实质上是逼王益孙就范,进而将那把从情场烧到官场的火引进奕劻的庆王府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只好丢卒保车。载振倒也知趣,颇识时务,写了份辞呈,先是对闹得沸沸扬扬的歌妓杨翠喜一事主动作检讨,将自己狠狠责骂了一通,然后写道:“思维再四,辗转傍徨,不可为臣,不可为子,唯有仰恳天恩,准予开去御前大臣、农工商部尚书要缺,以及各项差役。愿此后闭门思过,得长享光天化日之优容……”慈禧太后看了这个折子,也还满意,遂开缺了载振的各项差役,让他去闭门思过。

对于江春霖的奏折,慈禧也没敢掉以轻心,她知道这道奏折背后潜藏着一股政治势力,这股势力以军机大臣瞿鸿□为龙头,包括了一大批敢于参言的官员,针砭时弊,批评权贵,是慈禧所认可的诤臣,对维护大清王朝的统治大有裨益。认真看过奏折后,思考再三,还是以皇帝的名义发下谕旨:御史赵启霖官复原职。

上谕、奏折以及几篇时评文章在天津报纸上刊登出来,关注这一事件的目光更多了。主办报馆的负责人叫汪康年,字穰卿,浙江钱塘人,政治主张与瞿鸿□较为接近,在官场上走的也是瞿鸿□的路子,少不了帮着摇旗呐喊。对这件事,当时有人这样评论说:“以翠喜一身,时而台榭,时而官府,时而姬,时而伶,时而妾,时而婢,极却曲迷离之况……以一女优,而于一代兴亡史上居然占有位置,而牵动一时之政局者,当数杨翠喜矣。”一时间,由杨翠喜案引起的政治暗潮波涛汹涌,奕劻成了众矢之的,心中甚为惶恐。谁都看得出来,夹杂在谕旨、奏折中的那些文字,隐隐含有慈禧太后对庆亲王的不满,奕劻失势于太后,也就意味着他政治生命的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