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粉色官场:晚清那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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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风月场亦是生死场

岑春煊虽说屠官无数,但他并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毕竟在宦途历练多年,容人的肚量也还是有的。举个例子:上一章说过,岑春煊所屠官员中有个人叫裴景福,原为南海知县,因与庆亲王奕劻走得近,经常送银子行贿,被岑大人参劾,流放新疆充军。裴景福是光绪年间的进士,诗文颇佳,擅长收集字画古董,流放到新疆后,适逢巡抚袁大化与他是同榜,加之边疆落后,人才奇缺,袁将裴援引为电报局局长,在新疆过了几年舒心日子。民国以后,裴景福回故乡安徽担任省政务长,晚年辞官隐居上海,又与岑春煊碰到了一起。不过这次,岑春煊主动向他赔礼,在上海张园置办了一桌宴席,往日恩怨在谈笑间灰飞烟灭。

但是对于另外一些人,岑春煊至死也不会原谅。比如说那个致使岑春煊宦途失势的蔡乃煌。

蔡乃煌祖籍广东番禺,本名蔡金湘,字云桥,从小家境贫寒,但其父是个聪明人,看这孩子长得聪明伶俐,决心举全家之力供他读书。蔡金湘虽说顽皮,但是读起书来却特别用功,八股制艺做得好,脑袋瓜子反应灵活,诗词韵文随口便来,附近乡梓都夸他是块读书的材料,很为蔡家争了些面子。

长大一些后,蔡金湘参加县试,补县学弟子员。一时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整天同一帮年轻后生混迹于县城。日子长了,心中也有些不甘,于是转动脑筋想点子,终于让他想到了一个办法:代愚笨的考生去当“枪手”。这个办法果真灵验,屡试屡中,有的考生家长为了让儿子博得个浮名,不惜以重金相聘,没过多久,蔡金湘就成了率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

有了钱就会去消费,蔡金湘最爱的去处是珠江花舫。每当夜幕降临,各式花舫沿江一溜儿排开,火树银花闪耀,如一条流动的街市!歌舞升平,名妓如云,真乃天上人间也!有一次,蔡金湘正在花舫上销魂,忽然从船舱外传来妩媚的招呼声,显然是又来了新客,老鸨在向里边传递暗号。蔡金湘怀中搂抱着美人欲罢不能,美人却要起身迎客,他心里顿时涌起一种莫名的窝囊,扯着美人的手硬是不放。

两人正在拉扯之时,船舱的帘子被人挑开了,老鸨陪着一位大腹便便的官人走进来,场面顿时显得很尴尬。蔡金湘原本是珠江边的浪荡公子,潜藏在身上的泼皮无赖劲发作起来,操起藤案上的一只花瓶狠狠一摔,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摔了花瓶,还想再发脾气,见官老爷身后窜出几个侍从,也就将堵在嗓子眼的那口气忍了下去,丢下几句狠话扬长而去。

回到家里,蔡金湘越想越气。他有个弟弟见老哥脸色阴郁,询问是怎么回事?蔡金湘气呼呼将花舫上的情景讲了,其弟是个孔武有力的武夫,经常欺行霸市,横行乡里,听说有人欺负了哥哥,带领一帮人直往珠江边扑。上了花舫,见官人仍在花丛中行乐,蔡弟喊一声“打!”一干人饿虎扑食般涌过去,将官人的两个侍卫按在地上一顿猛打,蔡弟眼疾手快,冲过去抓住官人的辫子,拖到船头,雨点般的拳头朝他砸去。

一口气虽说是出了,可是蔡金湘却因此倒了霉。有人告他身为生员,游乐于珠江花舫红灯区,且聚众打斗,滋扰秩序,破坏安定,广州府将他褫了衣顶,革去秀才。一时间,蔡金湘似乎成了过街老鼠,声名狼藉,眼看着在家乡混不下去了,因此他决定北上。

原来的名字不好用了,正好他有个本家侄子名叫蔡乃煌,有份监生凭照,蔡金湘顶替侄子之名成了蔡乃煌。光绪十七年(1891),蔡乃煌来到北京参加顺天乡试,考试分三场举行,三日一场,从八月初九一直考到八月十五,他连连告捷,很快成了举人,开始了他的宦途生涯,报捐知县,分发到福建候补。

蔡乃煌有个远亲叫李体乾,在台湾藩司唐景崧府中当幕僚,闲暇之余,他们经常在一起聊天。李体乾告诉他,藩司唐景崧是个儒官,琴棋书画样样都有一手,尤其酷爱“诗钟”,“注释1”是超级诗钟迷。官人有癖好,往往是下属进攻的最好目标。蔡乃煌天资聪明,诗钟是他的强项,听说唐藩司也爱诗钟,不由得喜从中来。他委托李体乾“做媒”,介绍自己入了唐景崧的幕府。

蔡乃煌不仅诗钟做得好,而且处事灵活,一旦入幕,果然很受唐藩司器重。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台湾巡抚邵友濂见势不妙,托病求去,被清廷调任湖南巡抚。空缺出的巡抚位置由藩司唐景崧署理。台海战事的指挥权归到了唐景崧名下,蔡乃煌应时而动,当此关键时刻站出来承担重任,指陈形势,分析战机,虽是纸上谈兵,条分缕析却也颇有道理。唐景崧对蔡乃煌的倚重不由增添了几分。

光绪二十一年(1895)二月,日本军舰攻占澎湖,大敌当前,台势益孤,各方势力众说纷纭,有的喊战,有的要和,唐景崧本是个没主见的人,此时更是慌了神,赶紧招募兵勇,购买枪械,为将来的战事做准备。蔡乃煌毛遂自荐,主动要求去内地采购枪械。唐景崧觉得眼下也只有他是最合适的人选,嘱他快快启程,速去速回。

蔡乃煌携带数十万元巨款走后,如泥牛人海音讯全无,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据俞恪士《台湾人手记》载:“所购军火,并未到台,委员借词延宕,欺骗情形,无人不知,而薇帅不能问。六月,薇帅到上海,此人送罗纱衣两箱,曲意献媚,而军火事意弥缝不追问矣。”“注释2”

蔡乃煌发国难财,得到这笔银子后在上海很是享受了一番。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他本是此道中人,平白添了一笔浮财,自然不会放过玩乐的机会。

玩了一阵又来到京城,通过关系找到庆亲王奕劻,奕劻是有名的钱篓子,只要舍得往他那儿投钱,便没有办不了的事。蔡乃煌用银子铺路,打通关节,谋得了上海道台的肥差。官场得意,情场也得意,蔡乃煌在上海新娶了几个姨太太,陶醉于江南脂粉的绮丽春光中,乐不思蜀。

就在蔡乃煌尽情享受人生种种极乐之时,不经意间却悄悄种下了祸根。如前所述,袁世凯为了扳倒政敌岑春煊,密会两江总督端方,让他搜集在沪上“养病”的岑春煊的材料,这一任务最后落实到了上海道台蔡乃煌头上。蔡乃煌脑袋瓜子特别灵光,与沪上新潮人物也走得勤,听说照相技术能将几个人拼接成一张照片,便动起了心思,将岑春煊与康有为的头像“合二为一”,搞了一次政治陷害。

在岑春煊来说,无端遭受了这场横祸,对幕后黑手袁世凯固然愤恨,对直接参与其事的蔡乃煌更是恨之入骨。

进入民国后,政坛风云更加多变,宋教仁被杀,二次革命兴起,在上海养病的岑春煊也不甘寂寞,由章太炎等人介绍,与国民党合作,接触到了黄兴、汪精卫等人。既入政坛,自然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孙中山委托他前往广东去当说客,说服龙济光、龙觐光兄弟掉转枪口对付袁世凯。

这龙济光、龙觐光兄弟原是岑春煊父亲岑毓英的部下,凭着这份老交情,岑春煊满以为能手到擒来。事实上,在岑春煊当说客的那几天,龙济光、龙觐光兄弟表现尚可,口口声声拥护岑春煊,可是等他一走,二龙兄弟就变脸了。鸨儿爱钞票,政客爱官帽,在险象环生的政海里,老交情永远得让位于利益和前途,二龙兄弟审时度势,认为在双方的斗争中,还是袁世凯占着优势,何况,如果倒向袁世凯,还能得到一笔款项,以补充枪械之用,于是果断地将屁股坐到了袁世凯一边。

岑春煊接到龙济光倒向袁世凯的电报,气得须发直竖,却也无可奈何,此时叛军正在炮轰都督府,已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岑春煊只好匆忙逃往香港,准备转乘海轮回上海。

可是在香港码头一下船,马上就有印度捕快上前打招呼,表面彬彬有礼,面带微笑,实则暗藏机锋。无论岑春煊怎样解释,对方就是不听,硬将他带到港督府,实际上等于对他实行了软禁。岑春煊与之理论,印度捕快双手一摊,摇晃着脑袋表示爱莫能助。岑春煊毫无办法,急得号啕大哭,甚至愤而欲跳海自尽,经同行人劝阻乃止。后得侨商斡旋,数日后,仍由印度捕快押送登上赴新加坡的轮船,赴新加坡投奔侨商胡子春。

几年后,蔡锷在云南举起义旗,袁世凯的皇帝梦被惊醒,面对众叛亲离的局面,袁世凯绝望至极,从洪宪皇帝的宝座上退位后不久便离开人世。作为拥袁派的龙济光必须为当初错误的押宝来买单。

拥袁派在战场上打不赢,只好退回到谈判桌上谈交易。此时岑春煊已被推举为倒袁派的两广都司令,其副手都参谋是梁启超、李根源。拥袁派的南方首领则是督理广东军务的振武上将军龙济光。此时拥袁派已成秋风中的黄叶,难挽颓败之势,舆论界群情汹涌,除了声讨袁世凯之外,攻击的主要矛头对准了龙济光,喊出了“屠龙”的口号。龙济光本来就是一条变色龙,这会儿赶紧见风使舵,在谈判桌上大踏步撤退。

梁启超电邀龙济光来广东肇庆谈判,龙怕自投罗网,让张鸣岐当代表。1916年4月19日,岑春煊、梁启超与张鸣岐在广东肇庆谈判,达成了五项协议:1,在肇庆设临时都统府,以岑春煊为都督;2,龙济光仍任广东都督;3,处死蔡乃煌;4,龙济光从速北伐讨袁;5,地方民军在岑春煊入粤后设法抚绥。

从以上五项协议看,岑春煊对龙济光还是颇讲情面的,对蔡乃煌则要置之死地。此时蔡乃煌仍在为袁氏效劳。接到龙济光相邀的密电,急忙来到总督府。龙济光一脸不忍,将五项协议递给他看,蔡乃煌看毕大惊失色,跪倒在龙都督面前,连喊三声“大哥救命”。龙济光叹了一口气,背转身去抹眼泪。蔡乃煌知道事情已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脸上反倒镇定了许多,站起来抱拳一揖道:“请大哥尽量说情,得免一死,将终生报答。万一不能幸免,倒愿意在这里就死,能死在老把哥手里,总算香火一场,也免得受侮辱。”

此时龙济光不敢轻易放走蔡乃煌,将他安排住在肇庆,实施保卫(实际上是软禁)。关于蔡乃煌之死,高拜石在《广东屠龙记——由蔡乃煌之死说起》“注释3”中有很详细的描述:

过了几天,龙济光连续收到岑春煊、梁启超的几封来电,催促他尽快处死蔡乃煌。龙氏知道此事不能再拖了,遂派人在三君祠设下一桌酒菜,带上自己所存的隔年白兰地4瓶,前往为蔡乃煌送行。临时还备了个香案,红烛高烧,粗如人臂,沉檀香绕,炉烟缥缈。蔡乃煌一见这阵势,心里早已明白,此时他已做好赴死的准备,神情反倒并不慌张。

龙济光长叹一声,道:“多年弟兄,想不到缘尽今日,略备酒菜,咱们痛饮一场。”说罢牵了蔡的袖子,望天交拜。拜完后,蔡乃煌起身道:“大哥的盛情,我心领了,这菜呢,吃不下了,还是拿酒来吧。”几杯白兰地下肚,蔡乃煌向龙济光索取纸笔,写了一首诗:“一杯鸩饮故人情,锋敛三辰失百灵。甘欲留皮同豹死,忍思奋翼作鸿冥?弟兄漂泊风前雨,朋侣萧疏曙后星。独有我儿犀匿顶,天涯只自叹飘零。”诗毕,掷笔而起。

龙济光长揖相送,掩面大哭。蔡乃煌坐上一乘四人抬的轿子,由一队武装士兵护送,簇拥到河边码头,请蔡下轿,随着一阵枪响,蔡乃煌应声倒地,气绝身亡。事后龙济光派人对蔡进行厚葬,并发了个别开生面的公告:“蔡乃煌无罪可科,国人皆日可杀。”短短13个字,蕴涵了龙济光满腹难言的心事。

“注释1”①诗钟是一种文字游戏,其方法是:取意义绝不相同的两个词,或分咏,或嵌字,以凑合自然,对仗工整为上。相传拈题后缀钱于缕,系香寸许,承以铜盘,香焚缕断,钱落盘鸣,其声铿锵,以为构思之限,是为“诗钟”。

“注释2”①高拜石著:《古春风楼琐记》十三集,第193页。唐景崧,字薇卿,人称薇帅,

“注释3”①高拜石著:《古春风楼琐记》十三集,第190页。

§§第八章 家事与国事

本章主要人物:慈禧/同治/光绪/奕/奕譞/荣禄/载沣

从夏、商、周开始,数千年来,中国古代所谓天下,从来都是某一家的天下。家事与国事纠缠不清,政治事务与宫廷事务纵横交错,是中国皇权社会的一大特色。正如唐德刚在《袁氏当国》一书中所说:“不管是封建诸侯也好,皇帝当国也好,由一家治一国都是行之数千年的制度。它们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当然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轻易废除得了的。”

皇上是主子,臣子是奴才,因此官吏们做事只对一个人、一个家庭负责,因为这个人、这个家庭掌握着官吏们的升迁以及他们家族的祸福,也掌握着国家的命脉。国事即家事,家庭伦理政治化,社会生活伦理化,整个官吏机构所承担的最大责任是保证“家天下”的正常运行。

国家这么大,民众这么多,土地这么广袤无边,单靠一人、一个家庭当家做主确实难以奏效。何况在“大家庭”中,想当家长的人很多,皇帝位置只有一个,怎么办?战乱年代靠武力征服,和平时期靠世袭。无论靠武力还是靠世袭,谁也不能保证上台的这个皇帝有健康的心智和体魄,假如皇帝个人性格上有缺陷、心理上有问题,也会将整个国家拖入麻烦不断的深渊。

有句话叫“不幸生在帝王家”,因为政治权力的介入,一切都被扭曲了:儿女情长被刀光剑影所代替:日常生活中也处处布满了杀机。在“家天下”的体制下,坐在权力顶峰的“家长”,其个人修养、品行和操守等素质便显得尤为重要,“家长”的私人情绪往往能决定国家运行的方向。

官场的运作,除了一整套挂在嘴边的规则之外,还有一个潜在的“官系网”,这张网的纲是皇权,抓住了皇权,就会纲举目张,于是官网恢恢,疏而不漏。打开晚清官场图,偌大一张纵横交错的“官系网”,其“网结”竟奇迹般地系在一个女人身上,这个女人,就是本章要登场的慈禧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