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十年(1860),英法联军攻打北京,咸丰帝率皇宫人马逃往承德热河避暑山庄,其心中的绝望是不言而喻的。这之后,咸丰皇帝一直在心力交瘁的病痛中苦苦挣扎,直到他生命的终点。
动荡的局势,繁杂的政务,已经使咸丰对皇宫产生了厌恶。逃到这么一个世外桃源,他感到身心愉快了许多。逃亡初期的惊慌过去之后,宫廷生活趋于安宁,咸丰帝重新恋上了女色,那些裹着三寸金莲的汉家女子让他领略到无尽的风光。除贪恋女色外,咸丰帝的另一个爱好是醉心于戏剧,每隔两三天必得演出一场。等到咸丰帝决定回銮时,他的身体已经不许可了,皇帝一场大病使宫廷陷入一片混乱,臣子们口口声声呼喊皇上万寿无疆,但是谁都看得出来,皇帝活不了几天了。
每到这种时候,皇帝的继承人问题就显得尤其重要。咸丰帝只有载淳这么一个独生子,继承皇位是肯定的,但载淳此时刚满6岁,担负不起指点大清江山的重任,需要有人辅佐。按清律规定,宫中女子不得干政,这就把喜欢政治的慈禧排斥到了权力之外。辅佐幼帝的最合适人选当是恭亲王奕,但多年前的一桩历史旧案也堵死了他掌权的路子。
道光帝有九子,第四子是奕詝,第六子是奕,第七子是奕譞。奕詝上头的三个哥哥全都早夭,奕詝是最合礼法的皇位继承人。但是皇帝有时候在立储的大事上会犹疑不决,虽说奕詝本分规矩,但是道光帝内心最喜欢的还是精明强干的皇六子奕。据说奕詝能顺利继位,还得力于奕詝的老师杜受田。
每年春天,清朝皇室都有一次大规模狩猎行动,皇子皇孙威风凛凛驰骋在皇家猎场,谁射杀的猎物最多,就会得到皇帝的奖赏。论威猛善战,奕詝不及奕,杜受田给奕拧出了个主意,到了狩猎场,奕詝只顾和手下人吟诗唱和,不去管打猎的事。第二天,父皇来到南苑检查战果,奕捕杀的猎物最多,奕詝则一无所获,道光皇帝看看踌躇满志的奕,又看看垂手侍立的奕詝,感到奇怪,问其缘故,奕詝按老师杜受田的授意回答:“眼下是万物生长的春天,兽禽正值孕育期,儿实在不忍伤害生命,破坏天地间的和谐。”道光皇帝心中大悦,颔首称是,奕詝因此而得到了道光帝的青睐。
奕詝的生母孝全皇后死得早,奕的生母静皇贵妃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对待奕詝,两个小兄弟年龄相差仅一岁,天天在一起玩耍,关系相处得很好。他们兄弟失和是在奕詝当了皇帝以后,兄弟关系上又多了一层君臣关系,便很难相处了。有一次,奕的生母静皇贵妃生病,咸丰帝前往看望,静皇贵妃见床前人影晃动,以为是亲生儿子奕,“即问曰:‘汝何尚在此?我所有尽予汝矣。他性情不易知,勿生疑也。’帝知有误,即呼额娘,太妃觉焉。回面一视,仍向内卧不言,自此始有猜,而王不知也。”“注释1”
兄弟间关系进一步恶化是在静皇贵妃去世以后。那天咸丰帝去探视,在门口恰好碰到正往外走的奕,咸丰帝顺口问了声:“病情怎么样?”奕神色悲戚,跪在地上流泪回答:“额娘已经不行了,她不肯瞑目,只怕是在等皇上的封号。”咸丰帝点点头,嘴里“哦哦”应了几声,继续朝屋里走去。谁知奕来了个先斩后奏,迅速跑到军机处,传旨令礼部查制具奏。礼部官员丝毫不敢怠慢,第二天就上了道奏折,请尊康慈皇贵太妃为康慈皇太后。
奏折传到咸丰帝手上,令其大为不满,想不到自己顺口“哦哦”了几声,竞被奕当做圣旨传达,弄出了这么一道奏折。清代并无嗣皇帝尊先皇帝妃嫔为皇太后的先例,只有尊嗣皇帝生母为皇太后的定制。此时咸丰帝尚未生子,却要尊奕的生母为太后,显然不妥,他面对的是一道尴尬的难题。礼部是据“旨”拟折,驳回不合适,那样做等于说皇帝言而无信,如果说明实情,奕得担当“矫旨”的罪名,必须杀头,皇帝哥哥杀亲王弟弟,会落下个不仁不义的恶名,咸丰帝也不情愿。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批准了奏折,内心里却埋下了对亲兄弟奕深深的怨恨。没过多久,咸丰帝便传下一道圣旨,罢免恭亲王奕军机大臣、宗人府宗令、正黄旗满洲都统等职,将他逐出了朝廷的权力中心。
咸丰帝在热河行官病重,最着急的是懿贵妃慈禧。病榻前,咸丰帝着手安排后事,皇帝的位置自然该独生儿子载淳坐,辅佐幼皇帝的是八位大臣,“皇长子载淳现立为皇太子,着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尽心辅弼,赞襄一切政务”。圣旨写成已是第二天凌晨,御膳房送来了冰糖燕窝,咸丰帝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气绝身亡,龙驭宾天了。
赞襄幼帝的八位大臣中,肃顺是核心人物。此人字雨亭;也属满清贵族,是郑亲王乌尔恭阿第六子,平生敢于直言,也勇于任事,颇受咸丰帝赏识。在历史上,对有担当的人往往充满争议,肃顺的情况也是如此,站在肃顺对立面的官员指责他专横跋扈,刚愎自用,内心里对他充满仇恨。至于肃顺与慈禧的矛盾,已经尖锐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咸丰帝在世时,肃顺曾向咸丰提出过杀掉慈禧的建议,援引的是西汉武帝时的故事:
汉武帝十分宠爱幼子弗陵,有心让其继承皇位,又担心皇子太小,即位后其生母钩弋夫人擅权干政,遂赐死钩弋夫人确保弗陵顺利登上了皇位。肃顺提出这样的建议,无疑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如果咸丰帝仍然十分喜欢慈禧,那么被杀的恐怕是他自己。不过肃顺很懂得宦途竞技场的残酷,他这样做无异于一场政治赌博,为了大清的江山,也为了顾命八大臣赞襄幼帝别无羁绊,值得拿性命去冒险。
咸丰帝心里明白,一旦他撒手西去,幼子载淳即位,还需八大臣鼎力辅助。从理论上讲,肃顺等八大臣必须听从幼皇帝的“圣旨”,而5岁的幼皇帝抱在母后怀中,他的“圣旨”往往出自慈禧的授意,长此以往,八大臣与慈禧之间的矛盾将越积越深,最后势必会水火不容,极有可能爆发宫廷政变,闹到兵戎相见,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要杀慈禧,还是超出了咸丰帝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过肃顺的建议还是提醒了他,弥留之际,咸丰帝尽一切努力设计未来的政治蓝图,一方面得防止慈禧弄权,另一方面要防止八大臣擅专,咸丰帝将一方印章“御赏”交给了皇后钮祜禄氏,另一方印章“同道堂”交给了皇子载淳,暂由其生母慈禧代管。凡是八大臣所拟的圣旨,须先盖“御赏”之印于起首,盖“同道堂”之印于结尾,方才有效。玩政治就是玩平衡术,咸丰帝死前所想的是: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将皇权顺利过渡到他儿子载淳身上。
“注释1”①王闿运:《祺祥故事》,转引自刘存厚:《张謇传记》,第1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