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十三年(1874)十二月初五,同治帝驾崩,没有留下子嗣。两宫太后随即召开御前会议,与清王朝重要王公大臣商讨皇位继承人问题。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慈禧太后脸上的神情除了悲戚之外,还隐隐显现出刚毅和坚定,她扫视一眼在场的王公大臣,问道:“此后垂帘如何?”枢臣中有人站出来应道:“皇帝无子,今遭此变,请择贤而立,然后恳请两官太后垂帘。”慈禧早有准备,随即拿出了她的想法,宣旨道:“今遭此变,如承嗣年长者,实不愿,须幼者乃可教育。现在一语既定,永无更移,我二人同一心,汝等敬听。”随即宣读了幼皇帝载湉的名字。“醇亲王奕譞惊遽敬唯,碰头痛哭,昏迷伏地,掖之不能起”。“注释1”
儿子载湉被选立为皇帝,生父奕譞被吓得瘫坐在地,失声痛哭以至昏迷不起,由此可见慈禧太后之淫威。不管醇亲王奕譞意愿如何,他4岁的儿子载湉被立为皇帝,史称光绪帝。
慈禧太后立光绪帝,有如下几层考虑:一、载湉是咸丰帝的侄子,血统占优势;二、载湉的母亲是慈禧的亲妹妹,这种亲上加亲的关系是其他人不具备的;三、载湉父亲奕譞为人谨慎,既是妹夫又是小叔,政治上一直和慈禧太后配合得不错,又在辛酉政变中立过功;四、载湉年龄尚小,可以按照慈禧太后心目中的要求好好培养;五、立幼皇帝,慈禧可以有充足的理由继续垂帘。这最后一条嘴上不能说,但是十分重要。
有如此充分的理由,4岁的载湉被匆匆套上龙袍,抱上了皇帝的宝座。
这里有必要说一说光绪帝的生父奕譞。
醇亲王奕譞是成丰的弟弟,光绪的母亲、醇亲王奕譞的福晋是慈禧的妹妹,所以慈禧立奕譞的儿子为帝。
在晚清历史上,奕譞是满清贵族核心集团中的一个重要成员。他是道光帝的第七子,其四哥咸丰帝、五哥恭亲王是书写晚清历史的两个关键人物,其儿子爱新觉罗载湉、孙子爱新觉罗溥仪是大清王朝的最后两位皇帝(光绪、宣统)。除此之外,他的妻子还是慈禧太后的亲妹妹。所有这一切,势必将他卷入晚清宗室政治斗争漩涡的中心,不管他本人愿意还是不愿意。
在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中,醇亲王奕譞屡经历练,在政治上变得十分成熟。辛酉政变,他配合嫂子慈禧、五哥奕在密云半壁店捉拿肃顺,立下大功,成为最高当权者慈禧眼中最值得信赖的人物,仕途上也一再升迁,获得了正黄旗汉军都统、正黄旗领侍卫大臣、御前大臣、后扈大臣、管理善扑营事务、署理奉宸苑事务、管理正黄旗新旧营房事务、管理火枪营事务和神机营事务等一系列官职,当时奕譞才21岁。
在残酷的政治博弈中,奕譞逐渐形成了双重性格,既向往最高权力,积极参与官场角逐,又害怕一旦在政治斗争中失势,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在醇王府里,他亲笔书写了不少格言和家训张贴在最醒目的地方,书斋条案上摆放的陶罐上刻着“满招损谦受益”的铭文,子女房间里悬挂的条幅写的是:“财也大,产也大,后来子孙祸也大,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多胆也大,天样大事都不怕,不丧身家不肯罢。”“注释2”
作为慈禧太后的内廷亲信,奕譞深切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尤其是亲眼看到五哥奕的遭遇,更是领略到了慈禧玩弄政治的高超手段。因此,一听到慈禧要立他的儿子载湉为皇帝的消息,奕譞立刻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感到末日将至,“碰头痛哭,昏迷伏地,掖之不能起”等表现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他当时心境的真实写照。
慈禧是光绪帝的圣母皇太后,奕譞是光绪帝的亲生父亲,从道理上看,他与慈禧的政治地位差不多,按照大清律法,一个有资格垂帘听政,一个有资格当摄政王。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他如果去和慈禧争权,必将一败涂地;如果听之任之,与慈禧的关系也将极难相处,何况天长日久,朝中有不满慈禧的势力可能拿他去对抗慈禧,那样一来,后果将不堪设想。思前想后,奕譞觉得退出政治舞台是最明智的选择。
于是,醇亲王奕譞上了一道奏折,言辞诚恳,感人至深:“忽蒙懿旨下降,择定嗣皇帝,仓促间昏迷罔知所措,迨抬回家内,身战心摇,如痴如梦,至触犯旧有肝疾等症,实属委顿成废。惟有哀垦皇太后恩施格外,洞照无遗,曲赐矜全,许乞骸骨,为天地容一虚糜爵位之人,为宣宗成皇帝留一庸钝无才之子,使臣受帡幪于此日,正邱首于他年,则生生世世,感戴高厚鸿施于既矣。”
政治上的一道难题因为奕譞的知趣而退轻松化解了,对奕譞的这种态度,慈禧太后很欣赏,对奕譞的恳求也顺水推舟成全了。在将奕譞的奏折交由王公大臣集议之后,慈禧作了以下批复:“该王因伤痛过甚,触发旧疾,衷恳出于至诚,不得不量为体恤,拟将该王所管各项差使均于开除……着以亲王世袭罔替,用示优异。”从此以后,醇亲王奕譞戴着世袭的铁帽子做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务,不求显赫的政治地位,只求清闲无过以度余生。
奕譞是内廷近臣,经常进宫,与亲生儿子载湉见面的机会还多一点,奕譞的妻子、小名柳儿的那拉氏与儿子相见的机会就少多了。虽然她是慈禧的亲妹妹,但受礼法所拘,也不许随便进宫探望,只有等慈禧派人传她进宫,才能和思念中的儿子见上一面。
即使母子相见,也不能释放真情,甚至不能开口说话,亲生母亲也必须下座对当了皇帝的儿子跪拜请安。载湉当时才4岁,还不懂得皇宫那一套规矩,有一次见了母亲立刻扑过去,被一个太监拦住了,小载湉失声痛哭,一双小手在空中划拉,母亲柳儿看到了这一幕也只能背过身去暗自抹眼泪。
为了割断光绪帝与柳儿的母子情,慈禧很少传旨让她妹妹进宫,一年半载进宫一次,也是管束极严,待她进了宫,也不能单独和光绪见面,必须在太后以及许多人的监视之下远远地站着。幼小的光绪帝就是在这么一种诡谲的环境中长大的。
“注释1”①陈义杰整理:《翁同龢日记》第二册。
“注释2”①溥仪:《我的前半生》,第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