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粉色官场:晚清那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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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名震京城的清流党

光绪年间,清流党风头强健之时,朝野触目皆“青牛”“注释1”,满世界“牛”气冲天。有牛头、牛角、牛肚、牛鞭、牛尾之说,各缀以人。牛头是掌门人,当仁不让属李鸿藻;一对牛角都是张姓斗士,一是张之洞,一是张佩纶,角锋犀利,是进攻的利器;牛鞭是宝廷,弹劾官员,锋芒毕露;牛肚是王懿荣,功底最为扎实;牛尾是陈宝琛,一旦竖立在那儿,就像是一面装饰的旗帜……此外还有依附于“青牛”的牛皮、牛毛等不计其数。比如淮军将领张树声之子张华奎,本不在清流党之列,却以供清流驱使为乐事,取悦于清流党,自称“青牛靴子”。这“靴子”比之于“牛腿”,又隔一层,指的是为清流跑腿的小人物。有个叫李慈铭的人最有意思,眼看“牛”身上的各种器官都有人占着了,竟自谦为“牛毛上的跳蚤”,好歹也要赖在“牛”身上。由此可见,此“牛”炙手可热。

清流党的核心层还有个“翰林四谏”,指的是黄体芳、张之洞、张佩纶和宝廷。其中张佩纶、宝廷在后边的章节要重点细说,本节先简略介绍一下黄体芳、张之洞。

黄体芳(1832-1899),字漱兰,浙江瑞安人,同治进士,初授翰林院编修,后累官至内阁学士、江苏学政、兵部左侍郎、左都御史。此人身材不高,却精气十足,头戴一顶红顶花翎,威风凛凛。在清流党一帮朋友中,黄体芳饮量最豪,常以杯中酒浇心中块垒,有“酒龙”之称,经常喝得酩酊大醉,接见客人时,也不知避嫌,酒气熏天地迎出客厅。好在宾客们大都清楚他爱喝酒的脾性,也不会怪罪。

中法战争结束后,清廷又一次签订了耻辱条约。慈禧太后认为:朝廷吃亏在于没有水师,条约虽定,海防不可稍弛,当以大治水师为重。宫廷老太婆的态度,导致中国海军第一次较大规模地发展。光绪十一年(1885)10月24日,海军衙门正式建立,由醇亲王奕譞主理,节制调遣沿海水师,奕劻、李鸿章会同办理,善庆、’曾纪泽帮同办理。

对于气脉不畅的清廷来说,这本来是一桩喜事。谁知道清流党不识时务,由兵部左侍郎黄体芳打头,上了一道奏折,指责李鸿章拥兵自重,独揽海军大权,“沿海水师、直隶水师皆已非海军衙门之水师,实乃李鸿章之水师”,建议开去李鸿章会办差使,改由熟悉西洋事务的曾纪泽主持训练海军。

慈禧太后接到这份奏折后,叫来醇亲王奕譞征询意见。奕譞才具平平,性格中庸,办理海军衙门凡事均须靠李鸿章援手,见到这个奏折,撅着嘴说了句气话:“站着说话不腰痛,海军衙门这个家,交给他们清流来当好了!”

奕譞这句话,正说中了慈禧心中的想法。前些年,为了抑制恭亲王奕等人的政治势力,慈禧鼓励广开言路,怂恿清流党大胆说话,没料到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稀奇古怪的魔鬼一下子全放出来了。清流党权势煊赫,今日弹劾总督巡抚,明日弹劾藩司臬司,六部九卿的官员挨个儿评点,谁被点到了名就会大倒其霉,叫苦不迭。多少红顶子轻而易举地栽到了一支笔头上,闹得人人侧目,个个惊心,满朝文武官员全都夹着尾巴做人,屁都不敢乱放一个。

看到如此局面,慈禧太后心里早已对清流党窝了一肚子火,只不过没找到合适的借口发泄。黄体芳这道奏折,一下子燃起了慈禧心头的怒火,她皱起眉头说:“大办海军,让李鸿章会办,是大家多少日子商量才定下来的。难道就不及黄体芳一个人的见识?何况大臣进退,权柄操于朝廷,他凭什么说这个不该用,那个该用?”黄体芳的奏折上得很不是时候,等于是撞到枪口上的猎物,也就怨不得慈禧太后不讲情面了。当场下令“交部严议”,“严议”的结果是,黄体芳因为“忤旨”,连降两级,被降为通政使。

屈原被流放后沿着河流吟诗,路遇渔夫,交谈中感叹“举世皆浊我独清”。渔夫劝慰三闾大夫,牢骚太盛防肠断,要学会适应现实,水之清浊尊卑,各有所用。屈原的苦闷可以理解,渔夫推心置腹的话也不无道理。在社会政治混浊不堪、宫廷斗争连绵不绝的封建王朝,有清流人物出于信仰,真诚地发出别样的声音,确实不失为一剂剂苦口良药。但是事情往往也并非那么纯正,如果有人从中投机谋私,清流也会滑向其反面,甚至演变成“清流之祸”。更何况,慈禧太后看到清流党势头盛极一时,开始有所警觉,拿黄体芳开刀,是慈禧太后发出的一个警告。

据史料载,到中法战争之后,提到清流党,人们很容易联想到“朋比”、“党援”,清流党好似被贴上了耻辱的标签,谁也不愿意再以“青牛”自居了。素来最会当官的张之洞见形势不妙,脚下开溜,也与清流党“划清界限”,拒绝接受“清流”的称谓。

张之洞(1837-1909),字孝达,号香涛,直隶南皮人。此人“工于宦术”。台湾作家高阳说:“张之洞的宦术,可用两句话概括:一是巧于趋避,二是疏密互用。”“注释2”

先说他的巧于趋避。戊戌变法时,张之洞原为康有为、梁启超的拥趸,变法失败,六君子在菜市口被杀,康、梁仓皇外逃,张之洞迅速变脸,写了一部《劝学篇》,自费印刷出版,文中再三责难宋朝改革家王安石,以表明自己的“心迹”。六君子中的杨锐是张之洞的弟子,师生间感情至深,弟子被杀,师长的苍凉心境可想而知。然而张之洞毕竟在官场历练已久,擅长演戏,这一出“苦肉计”,即为避祸之道。避慈禧所恶,趋慈禧所喜,掌握了这个不二法门,方能逢凶化吉,无往不胜。

张之洞的第二套宦术是疏密互用。任何争执,细密必胜疏略,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话虽这么说,但是每个人都不可能事无巨细样样细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每个人都有犯错误的时候。而张之洞的疏密互用,则恰到好处地成功处理了疏密的关系。用一句简单的话概括,叫“小事装糊涂,大事不糊涂”。

张之洞后来发生的变化颇为耐人寻味。只言事,不驳击,因此官运亨通。外放山西巡抚两年多后,又接替张树声任湖广总督,在实际工作的历练中,张之洞认识到清谈与办事、京官与地方官之间的诸多不同,他的立场逐渐转向务实,开始脚踏实地办实业,后来成为晚清洋务派的重要代表人物。而早期清流党“翰林四谏”之一的美名,像是一个渐行渐远的传说,似乎与他不相干了。

“注释1”①“牛”与“流”谐音,因而时人称清流党为“青牛”。

“注释2”①高阳:《同光大老》,第4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