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年三十,只开市半天。一大早,昨天暴仓的一人又来了,提了二十万港币,到财务交了,然后就坐到显示器前面,准备下单。
我倒不是很紧张,因为按常理,今天应该是没什么人下单的,不过,我还是打电话给辜总打了招呼。他在电话里说,如果亏了,他那里马上可以送过来十万块钱,要是赢了,可以请不回家的员工去好一点的酒店吃年夜饭,再发红包。
我说:“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这一切的。”
开市不久,盘面上就连拉了两根阳线,那人见状立马下了单,在一个比较高的位置以满仓成交。谁知他进去以后,大盘一下就跌了二十多个点,然后,指数基本上就是在一条直线上下五个点范围波动。
看到此种情况,我知道我今天赢定了,加手续费可以赢他五十点,亏也就是亏十点,我卡里还有五万块钱足够应付得了。
然后,我开始叫林英安排晚上年夜饭的事。有家的回家,公司每人补助两百块,没家的员工一起去酒店吃饭,一起联欢守夜。
待到收市,那人一手亏三十五点,加上手续费一共四十五点,十手我共赢他四百五十点,换算成港币就是两万两千五百元。
按规矩,我们要求他把现金提走。他说:“算了,年后再说吧。”
春节宴会上,交杯酒大行其道,笑料抖落不断,酒足饭饱后包房里一片杯盘狼藉。不断有人来敬酒,我是来者不拒。
不知怎么的,大家说到择偶标准。男同事几乎一律要求女人漂亮,但是女孩们就不同了。有的说要嫁的人一定要帅,有的说要嫁的人一定要有钱,有的说要嫁的人一定要善解人意。毛木华插进来笑嘻嘻地问阿撒:“你希望自己嫁给什么样的人?”
阿撒愣了愣说:“我希望自己住在一个能看见湖面的别墅里,要风景如画,要交通便利,不会堵车,不会污染,谁送我一幢这样的别墅我就嫁给谁。”
一口气说完之后,阿撒便开始逐个儿向大家敬酒。但是她的话却提醒了我,现在龙岗房子不贵,为什么不考虑去买套房子呢?儿时,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许多梦想和渴望,总以为人生将会是璀璨如星,现在终于明白过来——生命就好像一个在茧中不停挣扎的蛹一样,几番折腾,几番冲撞,终于安静下来,归于平凡。我终于知道,有情相守便是家,家就在爱人的心里,爱人的心房就是最好的家,没有空气污染,没有飞尘满天,而且回家的路永不堵车。可是,我的家在哪里呢?
穆自民肯定是靠不住了,因为直到现在她还没有一个电话。其他的女人呢?上过床的不少,有真爱的却不多,即使是有点那个意思的,离结婚也还早着呢。
吃过饭以后,大家开始唱歌。而这时候,我的电话却接二连三地响起,拜年开始了。有辜总、廖文范、阿桐……但是,我最希望接到的两个电话却迟迟未到,那就是阿玲和穆自民。
我给阿玲打了电话,她说她正在和全家人逛街,打穆自民电话却依然是关机,我给她的呼机留了言:春节快乐。
初七下午,我正和一个叫杨鲁胡的台湾朋友坐在毕加索咖啡厅聊天。手机忽然响了,我一看,原来是穆自民,她说她正在回龙岗的路上,现在差不多快下高速了。
我说自己正和一个朋友在毕加索咖啡厅,希望她在前面下车,直接进来找我。说着,我猛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我告诫自己,一定不能自乱方寸,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已经知道了她的一些情况。不大一会儿,穆自民打电话,说她已经到了,我走出去,看见她提着两个硕大的包。
我做出高兴的样子,说:“回来啦?家里还好吧?”
穆自民笑着说:“还好啦,我带了好多好吃的东西给你!都是我们兴宁的特产。”
我们把包放到停放在毕加索前面的车里,然后一同走进咖啡厅。杨鲁胡刚好不在,我问她要喝什么,穆自民说喝奶茶吧。
奶茶还没上来,杨鲁胡回来了,一见穆自民他愣住了。穆自民似乎也很吃惊,半晌,杨鲁胡说:“穆小姐,你好啊!”
穆自民也答道:“杨总,你好。”
我一看就明白他们的关系绝对不简单,便假装没看出来,热情地说:“原来你们认识啊,那好,我就不介绍了。”
接下来的场面可想而知有多么的尴尬,不久,杨鲁胡就借口有事要走。我站起来说:“咱们也回去吧。”
回家的路上,杨鲁胡打电话给我说:“晓天,你不必讲话,你听我说,你的那个女朋友很复杂,找个时间我和你谈谈。你太善良,我不想你被蒙在鼓里。”
我说:“你看什么时候方便?”
杨鲁胡说:“我什么时候都方便。”
穆自民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常,回到家里,她立刻搂住我的脖子撒娇:“老公,有没有想我?”
我将她的头埋在胸前,“想,都快想死我了,想得我天天自摸!”
穆自民嗲声嗲气地说:“你坏死了,怎么,我回家这些天没有走私?”
我冷笑着:“还走私,我哪里有那个胆子啊!”
穆自民开始从她带回的包里面往外拿东西,什么蓼花、宝山柿、板栗、山楂、珍珠红酒、奇兰乌龙茶……
我说:“你准备开杂货铺啊?还有,你怎么一回家就关机,打呼机又不回?”
她回头嘻嘻笑着:“我忘带电池充电器了。”
我心里感到一阵恶心,这个女人撒谎怎么能达到如此境界?在她这张美丽脸蛋后面究竟隐藏着多少丑恶?
看着穆自民欢乐的样子,我忽然感到一阵悲哀。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与树的距离,而是同根生长的树枝,却无法在风中相依。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枝无法相依,而是相互瞭望的星星,却没有交汇的轨迹。
我知道,我和她已经完了,只是不清楚,我们会在哪天分开。事实上,我们现在都在演戏。所有人都是演员,演得都很尽心。我常常感慨人生如戏,遇到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要努力地表演。而我无疑是一个长相无聊,演技拙劣的戏子。
穆自民自然是一个好演员,看她把自己表演得多么完美?一个似乎是十分传统的,漂亮而又能干的客家女孩!
我又问:“你回去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打个电话给我呢?”
穆自民说:“我家里人多,亲戚经常来,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没结婚就在外面和别人同居。你知道,我们家乡的女孩子都是很传统的,要是知道我在外面与人家同居还不笑掉大牙?”
多好的理由,真诚得我都想相信。演戏可以简单地分为两种:假戏真做和真戏假做,我觉得穆自民对于两者都能熟练运用。
沉默了一下,我故意问她:“你有没有对父母讲,你交了男朋友啊?”
她说:“我讲啦,以后叫他们来鹏城和你认识。”
晚上,我给穆自民接风。阿撒、毛木华、李学林几个人都过来了。在这热闹的场面里,穆自民似乎像个局外人,既不怎么吃也不怎么喝,更不说什么。我问她怎么啦,她说坐车时间久了,有些累,我也没注意。其间有几个电话打进来,她看看号码就按掉了,但那个电话还是不断打进来。
我知道她肯定是不方便接听,但是假装没有在意。但阿撒注意到了,就问:“阿民,你怎么不接电话啊?”
穆自民说:“一个工厂叫我给他们做单子,我才没这个闲心呢。”
我在旁边不说话,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终于明白歌里面唱的心痛得无法呼吸是什么滋味了。
我不明白,怎么忽然间她会变得无法挽回?我努力回忆以前与穆自民欢乐的日子,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颇有心力交瘁的感觉。
这样的情绪让我这个春节都没有过好,初八早上,我还没起床,辜总的电话便打进来:“晓天,我家里有事,要晚点儿才能回。你早上上班叫财务给大家发点开工利市。”
我问:“按什么标准?”
辜总说:“就按部门经理五百,基层员工两百吧。”
发完开工利市,我叫林英召集各部门经理开了一个工作会议,安排了元宵节以前的工作,并对从元宵节到三月底的工作做了一个部署,有些目标落实到人,分解到位。
临结束时,毛木华找我,我叫他到自己办公室问:“什么事?”
毛木华说:“春节的时候我听说年后市工商、公安、财政等几个部门要对炒香港恒生指数的行为进行专项打击,咱们可要做好准备啊。”
我说:“我也听到类似的一些风声,不过听说是在七八月份才开始的。”
毛木华说:“现在我们必须未雨绸缪,你看是不是和辜总商量一下,先把大鹏营业部收了。不然的话那边太远,一旦出事我们这边无法及时做出反应,而那边出事必然会影响到这边。”
我想了想说:“小毛,你说得有道理,我现在就跟辜总商量。”
于是,我打电话给辜总,说明一些情况,辜总思考一会儿问:“咱们大鹏营业部仓量还有多大?”
我说:“不大,应该有二十几万吧。”
辜总说:“要不就关了?”
有时候,一个重大决定就是在一个电话中完成的,我立刻打电话给廖文范,命令她立刻清盘。对于现存仓,要么退还,要么转移到龙岗来。不过要对客户进行劝导,随客户意,不能乱来。关于员工,业绩好的带到龙岗来,业绩一般的发给遣散费原地搞定。
至于营业部资产,尽量转让,转让不出也要强行关门,反正我们的房租还可以坚持到三月底。结果,还没有出正月,我们的营业部就被廖文范转让给了一个贸易公司,这是后话。
搞定大鹏的事,我想此事还不能过于声张,于是叫林英发了个通知,说大鹏营业部因为经营不善公司决定关闭云云。
处理完大鹏的事情我有些不放心,又把李学林叫过来,告诉他立即去大鹏,协助廖文范处理善后事宜。
一切安排妥当以后,看看表已经一点多,感觉有些饿,于是叫了个快餐上来准备填饱肚子。正在办公室里发呆的时候,杨鲁胡走了进来,张口就问:“你小子怎么不接电话?”
我拿起电话,看上面有四五个未接电话,原来不知道怎么搞的,把电话调成静音了。
我说:“对不起,没听见。”
杨鲁胡说:“这样也好,在你办公室谈事情更清静。”
我打电话给前台,吩咐那边无论什么人找都说我不在,然后转回头对杨鲁胡说:“杨总,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杨鲁胡说:“我来就是谈你那个女朋友的事情的,关于她,你了解多少?”
我把我和穆自民怎么认识,怎么在一起合租,然后又怎么在一起的情况说了一下。杨鲁胡听了一会儿说:“晓天,看起来你真的是个不明就里的人啊。这个穆自民真名叫穆芹芳,是兴宁一个中学校长的女儿。经人介绍,在我一个香港朋友的厂里做报关,后来与我这个香港朋友同居,被朋友的老婆发现,索要了一笔分手费。不久,进入我的公司工作,不到一星期,与公司财务长同居。财务长很喜欢她,准备和她结婚。但这期间,她认识了我一个在坪地开厂的台湾朋友,离开了财务长,临走时,把财务长的钱带走一大笔。由于没什么手续及字据,财务长只能自认倒霉,为此我还和其他朋友结下怨恨。后来,坪地开厂的朋友经营出现问题,穆芹芳借机离开那个朋友,又搞了一笔钱。紧接着,她应该就是认识你了,然后在和你同居的过程中又傍上一个朋友,也是我们台湾人,那朋友还买了房子,应该是在布吉的国展苑。今年过年,我们聚会的时候有见面。”
我感到十分震惊,穆自民这个看起来清纯得要命的客家女居然是如此的一个女人!我的心很痛,精神上的巨大打击可以摧毁一个人的身体,这个我一直不相信,可是现在我真实地感觉到浑身无力,心脏跳动得非常明显,太阳穴仿佛有个锤子不停在砸。
杨鲁胡看我的脸色很难看,又劝说:“晓天,是不是我不该说这些?我是觉得大家是朋友,不忍心看你被她欺骗。你以后怎么样我帮不上你,不过这事你一定要冷静。”
我勉强笑着说:“鲁胡,我很感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以前也怀疑过她,可没想到她会如此可恶。”
杨鲁胡走后,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回想我和穆自民过去的种种。一个原来在我心目中那么纯洁的女孩子真实的面目怎么会是这样?是她天生如此,还是鹏城改变了她?我该怎么办?
大家都下了班,我坐了好久才回到家,进门见穆自民穿着一套工厂的工服正在厨房的水龙头处洗着什么东西。
我靠在厨房门边看着她。她的眼睛大而透亮,睫毛很长,看人的时候,并不逼视你。或是紧盯着你,而是眼光迂回曲折,两三秒钟后才轻轻地落在你的眼前,双眼有一种空濛而迷人的魅力。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眼睛叫“勾魂眼”。
见到我这副样子,她娇嗔地问:“你看什么看?没见过啊?”
我也不说话,自己在想:这个女人心里没清理干净,没做好准备,就不该去耽误别人的幸福,让我在你的生命里只充当疗伤的工具。你似乎欠缺了一些感恩之心,认识半年了,即使你不爱我也不应该欺骗我。而我更怀念的,是刚认识时我们租房子的那段时光。后半生能真正相依相伴的,不是留不住的青春美貌,也不是带不走的财富,你不管有什么样的历史和未来,却从来都吝于跟我分享,对我又有什么意义?
正想着,她又问:“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说随便,不由又想:你说你会自己跟我解释,你解释了吗?你又解释什么?每个女孩子天生都是纯净的,如果不曾被欺骗辜负,也都会一直“纯净”下去,现在的我也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我想要的很简单,我只想把以前的事情搞明白,无论多残酷多伤人,我要的不过是实话。
穆自民看我在那里神情恍惚,就说:“要不你剥几个蒜头,我给你做黄焖猪肉和三杯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