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车,辜总问我眼睛为什么红红的,我说昨晚没睡好,他也就没再问下去。我和辜总这么多年形成了一个默契,那就是除了生意上的事情,对对方的个人生活乃至感情能不问则不问。其实,很多的时候,好朋友之所以产生矛盾,并不是由于大是大非,而是由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决定的。
开车去那个房地产公司的路上,辜总简单介绍了那个公司的情况。对方老总是个女的,应该和辜总大舅哥原来有那么点暧昧,于是,辜总大舅哥就借了一笔钱给她,原来说很短时间就能还上,还要给一定的利息。谁知道那女人的土地是工业用地,由于没钱补地价,现在迟迟办不下来合法销售手续,公司面临破产。
我看了看辜总临上车前给我的相关文件,感觉比较棘手,所以在辜总介绍情况时一直没有说话。我这人有个习惯,那就是对不了解的事物或者事情绝对不轻易发表自己的看法。
车子转进一个工业区,在破破烂烂的厂房和农民房中穿行很久,停在两栋看样子已经停工很久的房子面前。辜总和我下来,指着这两栋楼说:“就是这里。”
我一看心里就有些冷,跟中心城那些已经建成和正在建设中的楼盘相比,这里无论是环境还是规模简直是天壤之别。这样的房子也能卖吗?在我眼里,这两栋楼还不如布吉那些农民房。我突然感到,我大概没办法解决这里的问题。但想到岌岌可危的公司,想到那么多正等我和辜总发工资的员工,我犹豫了。
辜总问:“怎么样?能搞吗?”
我说:“不搞又能怎么办?”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逼到你必须走那一步,你是不走都不行。很多年以后,当我拥有了自己的房地产项目时,想到当时那个项目时不由得感叹:上帝为你关闭了一扇门的时候也一定同时为你打开一扇窗,关键是你自己怎么去走!
走进这家所谓的房地产公司,我发现其实他们就是在一个农民房里面摆了几张桌子而已。里面坐的那些人,说他们面目狰狞有些过分,不过很多人看起来就是农民。这和我以前看过的一些正规房地产公司的那种气魄和规模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见我和辜总进来,一个戴眼镜的女人笑吟吟地迎上来说:“老板,买房吗?”
辜总说:“不买,我们找你们马总有事。”
刚才还热情似火的女人脸色立刻冷若冰霜,冷声说:“哦,找马总啊,她不在。”
我问:“请问,她什么时候过来?”
那女的傲慢地说:“那可说不定,我们马总可忙了,今天能不能过来谁也说不好,听她说要陪区长吃饭呢!”
我在旁边拖过一把椅子,放在厅中央坐下说:“你打电话叫她马上过来,别说是跟区长吃饭,就是跟区长睡觉也得马上给我洗干净了回来!”
辜总见我这样说,也嚷嚷道:“快打电话!”
那群人不知道我们什么来路,谁也不敢接茬儿,那女的迟疑了半晌,赶紧跑到里屋,估计是打电话去了。
趁此机会,我打电话给三娃,叫他赶紧叫几个兄弟从布吉赶过来。
半晌也没人理我们,来了几个好像是买房的,一进门,看这架势赶紧走了。
整个一上午,那个所谓的马总也没露头。三娃带了几个人来,见我不说话,就站在门口,里面的人不准出去,外面的人不许进来!我在那里开始端详他们这些人,发现我的直觉是对的。那几个男的应该是老板的什么农村亲戚,几个女的应该是所谓的售楼小姐,但都是饭店服务员的打扮。那个刚才与我们打招呼的女人此时也没有了威风,一个人躲在里面的房间打电话,声音很小,还不时地向我们这边扫一眼。
中午的时候,外面有人送来盒饭,看来是给这群人送的,我一使眼色,三娃叫其中的两个小伙子把饭留下。于是,我们开始在所谓的房地产公司的大堂里吃起来。由于饭盒比较多,我们也吃不完,就这个吃两口那个吃两口,吃完就往地下一丢。
这时,工业区人来人往。看到这里这个样子,一时间,门口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看到人多,我向三娃示意,三娃带上几个人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搞来几瓶啤酒开始喝起来。
其间来了两个警察,估计是他们打电话叫来的。看看我们一没砸东西,二没骂人,就说经济纠纷不是他们管辖的范围,然后就走掉了。
吃饱喝足,我对那群人说:“你们什么马总也不是东西。你们到现在连饭都没得吃,情况估计她是知道的,怎么?不露头?想把你们饿死啊!”
那群人尽管嘴上不说话,不过看表情,应该是对那个马总有很大不满。
到了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戴眼镜那女的过来对我和辜总说:“两位,请借一步,我们马总想请二位到里面听电话。”
辜总刚要起身去听电话,我用眼光制止了,对她说:“听什么电话?告诉姓马的,不要以为不露面就可以躲过去,我们今天要是见不到她本人,别说我们不客气。”
气氛就这么一直僵着,快到四点半的时候,我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一个三十多岁女人声音响起来,“是李晓天先生吗?我是马荣华,我想跟你谈谈。”
我知道正主出现了,便拖长了声音懒洋洋地问:“马大老板,终于露面啦?你现在是不是和区长在一起啊?要是的话,你可以带区长一起来看看你公司目前的情况。”
马荣华说:“那都是我公司人胡说的,让你见笑了。”
我讥讽说:“我怎么敢见马总的笑?我只想见马总的面。”
马容华又说:“见面啊,好说好说,晚上我在金龙好好摆一桌,我叫你的老朋友朱之远来陪你好不好?”
朱之远?我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下,说:“你有两下子,知道我和朱总是铁哥们儿,他的面子我不能不给,所以才请他出马?这样,你叫他给我打电话,我要确认他是不是会出面给你摆平,要是我朱大哥有一点含糊的话,我的脾气可不怎么好啊!”
放下电话,我和辜总简单商量了一下,决定如果等下朱之远打电话来,就先由我出面去和姓马的谈,以免谈不好,辜总亲自出面好有个缓冲。
过了一会儿,朱之远打电话来,说马荣华是他主管局一个副局长的妹妹,希望我能给他个面子放她一马。我说既然大哥出面,面子自然要给,不过她也得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朱之远说:“那是自然。”
辜总担心我的安全,我也觉得应该有所防范,便打电话叫阿撒陪我一起去。辜总把车给我,然后带三娃他们去吃饭,我开车去金龙,顺便开车去接阿撒。
接到阿撒,经过我家门口的时候,我忽然想起穆自民在搬家,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于是停下车来,决定跟阿撒一起上去看看。
进了门,发现穆自民已经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搬走了。虽然她刻意地将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但我还是觉得房间一下子空了,似乎失去了很多东西。
我本来很在乎她和其他男人的事情,到最后才发觉只剩下感情的伤害。沉重的故事,童话般的梦想,就在她离开这瞬间,洞穿而过。
阿撒问我:“你们就这么完了?”
我心里难受,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说不出话。她人不在,意味爱情已经不在,于是心也不在了。
阿撒倒了杯水给我,我喝下去,觉得满嘴的苦涩。阿撒问我,“你以后还想同居吗?”我摇摇头,她又问,真的不想?我坚定地点点头。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说不出什么感觉。想到晚上我要一个人睡就很难过,下班后回到家对着空空的房子,那种感觉真的很凄凉。
金龙这个酒店在龙岗不算高档的,位置也不怎么样。我不知道马荣华为什么会选择这里吃饭,是因为小姐漂亮,还是因为这里偶尔能吃到些野味?
房间稍有些旧,但是马马虎虎还算说得过去。一进门,屋子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除了朱之远我一个都不认识。见我进来,朱之远连忙站起身,介绍其中一个穿运动服的是马局长,当然就是马荣华的哥哥啦,其余的都是陪客,是马局长的两个下属和朱之远的两个朋友。我也把阿撒介绍给大家,见到美女大家都很兴奋,但是朱之远对阿撒明显有些畏惧。我知道他曾经对阿撒不怀好意,但是不知道后来怎么忽然不追阿撒了。
马局长满脸堆笑,紧着招呼服务员上茶。我并没有见到所谓的马荣华,就问朱之远:“马荣华呢?”
不等朱之远接话,马局长连忙说:“哦,小妹稍候就到。”
我看出他们之间肯定有些事情,就说:“她要是不来我就走了,老朱,咱哥俩是咱哥俩,她要是想耍什么滑头那我是不客气的。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一个茅坑里的石头,怕什么呀?”
马局长见势不妙,连忙说:“李老板,能不能借地儿说话?”我看了看朱之远,他努努嘴不再说话。
吃饭的房间里有一个套间,我和马局长、朱之远三个人进去坐下。马局长从随身携带的一个包里面拿出一张支票,对我说:“李老板,是这样,小妹搞了个项目暂时遇到点困难,周转上有些问题。今天我请你来是想商量一下,如果你能高抬贵手,容小妹三五个月,我保证,小妹一定如数奉还并奉上相应利润。这是十万元现金支票,如果你答应了,这钱就是你的。”
十万元!我当时身上只有四百多,而且再过几天就要发工资交办公室的房租了。见我不出声,朱之远就把支票往我手里塞。我的手一接触到那张支票,忽然意识到,今天之所以到了这个地步,就是自己把钱看得太重了,而忽视了这么多年来金钱以外的东西。
我把支票重新交还给马局长,说:“马局长,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我私下的承诺是没有用的。我做得令公司不满意,还会有其他人来处理这件事情。到时候,你我都难办。不如这样,你还是叫你小妹来,大家商量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不是更好吗?”
马局长想了一会儿,看了看我,终于说:“李老板,你既然这么说,我也不瞒你,表面上那个项目是我妹妹做的,实际上,她就出了个名,现在她人还在老家,我才是真正的老板。”
原来如此,我才明白,白天为什么那么任由我们闹,马荣华就是不出面。看着马局长,我不由心软起来。想了想,我问:“马局长,你说说,你现在究竟遇到什么困难,兴许我还能帮你想些办法。”
马局长叹了口气,对我说:“我是从内地一个小城市调来的,谁知道,到了这里人生地不熟,工作起来很难做。别看他们都叫我马局长,其实我只是个副的。你知道在鹏城这个陌生的城市,如果没有人,你就得有钱。而我呢?是既无人又无钱。怎么办?我就想自己赚点钱。正巧,我局里下属公司因为经营不善有块地要卖,我就在老家集资加上这么多年和老婆的积蓄,再加上抵押掉了自己的住房盘下了那块地。本来我打算得挺好,就像布吉那些农民房一样卖,可是政策突然有变,一定要我把这块地转变功能,然后补交地价才可以出售。我买地时跟亲戚朋友承诺,一年准能挣大钱,可现在,一年半过去了,却成了这个样子。”说到这里,他眼圈红了。
我问:“现在你缺多少钱?”
马局长说:“地价需要补四百二十多万,工程队原来答应封顶以后付三百多万,再加上办手续要有一些费用,大概八百万吧。”
我说:“你原来准备怎么付这笔钱?”
马局长说:“原来就是想卖了房子再付这笔钱。现在,房子卖不出去,钱也就付不出。”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对马局长说:“现在看起来,你这里关键是卖,房子为什么卖不出去呢?”
马局长叹口气说:“唉,我想你也看出来了,卖房子的都是我家里的那些亲戚朋友,他们连普通话都说不好,来了客户跟人家连个好脸色都没有,人家会买吗?”
我说:“这样吧,我给你出个主意,明天开始,你做你那些亲戚的工作,销售和财务工作由我们接管,工程部分由我们监督。卖出房子,一部分付地价,一部分付工程款,剩下的付你们欠我们的债务,你看如何?”
马局长一下子握住我的手,激动地说:“晓天,你是个好人,更是我的恩人啊!”
我当着他的面打电话给辜总,他听完以后说:“你为什么不叫他先还我们的钱然后再付他的什么地价和工程款呢?”
我说:“他这个企业已经不能承受流血了,我们应该让他们休养生息,身体健康了,我们的钱才会有保障。”
辜总说:“我们是商人,不是慈善家。”
我说:“我们是商人,但是首先是人。”
辜总说:“你看着办吧,这事搞不好咱俩就得去要饭。”说完就放了电话。
我没有想到,就是这么一通电话,竟导致了我和辜总最后的分手。生意场上有“亲兄弟,明算账”的说法,可是在生活中很多人顾及面子,用友谊代替生意场上的规则,最终引发利益冲突。朋友之间因利益矛盾不欢而散,关系反而不如路人的例子很多。聪明的人会很小心地避免自己的朋友进入自己的生意圈子,如果不可避免,则会在事先明确双方的利益,即首先是生意上的伙伴关系,其次才是朋友关系。这个道理,许多年以后我才真正体会。
接下来,我向马局长提出了我的一些要求,这时候应该称呼他马荣中才对。
一、与我公司签订一个委托销售合同,时间为一年。委托销售合同执行期间,马荣中的公司不得对我公司的销售工作提出自己的想法,更不得随意指挥干涉;
二、销售过程中,财务工作由我方专人负责,马荣中的公司财务人员负责配合;销售过程中,每销售一百万现金,马荣中公司可以提十万元现金做办公费,我公司提五万元做销售提成;
三、马荣中公司工程部原有执行中的合同必须由我方重新认定,新合同必须经我方同意才可以签订;
四、马荣中公司原有股东,工作人员,除工程部、财务部、办公室部分人员,其余一律不准在公司出现;
五、马荣华必须来公司上班,一个所谓的老板不能整天不露面,要给员工和客户以信心和交代;
六、由马荣中用今天准备给我的十万元钱,对公司项目前期推广进行整合,重新装修售楼部,重新印制宣传单页和其他宣传资料;
七、所有办理政府相关手续,马荣中必须无条件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