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每天早上去人才市场寻找机会。在鹏城找工作,通常是在招聘会上投了简历之后,对你感兴趣的公司一般都会在三到五天内和你联系,因为这里什么都讲究效率,所以一个星期之内就可以大概明了有哪些单位会给自己面试的机会。这段时间有过很多面试的机会,起初都是谈得很好的,但是因为涉及到工资待遇,情况就不一样了。
我和蛇口的一家美国公司谈好,准备去那里出任营销部经理,我正在家里收拾行李,顺便打电话叫阿撒过来拿我的钥匙,让她平时帮我打扫一下房间。忽然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原来是桑川。我很吃惊,我搬家的时候没有告诉他啊,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我开门叫他进来,他在房间里四处转了一圈说:“不错啊,老同学,买房子了,大款啊。”
我笑了笑,“大款?有我这样的大款吗?”
“得了,你别在我面前哭穷了,我还不知道你?你老说没钱,怎么现在又忽然买了房子?你这人就是不老实,总在我面前说谎。”桑川显得有些气恼。
我感觉到他今天有些来者不善,不愿意再搭理他,继续收拾我的行李。他见我不理他,就问:“你在干什么?”
我说:“我收拾东西,准备去蛇口上班。”
他又问:“一个月多少钱啊?”
我老实地说:“一个月四千多吧。”
桑川半躺在沙发上,点起一根烟,吐出一个烟圈说:“我就知道你行,唉,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能耐就好了。”
我说:“你也不是没能耐,只是你不想像我一样辛苦打工。”
他忽然显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不跟你闲扯了,你拿点儿钱给我吧。”
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我感到很可笑,忍住气说:“我几乎流浪街头的时候你帮过我吗?你把我这里当银行啦?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我告诉你,别说我现在没钱,就是有钱,你也别想在我这里再拿走一分。”说着我指着厨房,“你去看看,我现在吃的是什么?这种日子你过过吗?”
桑川眼睛滴溜一转,笑道:“你没钱,我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包你发财。”
我把头转向一边,桑川见我不理他,就走到我面前说:“其实,我这路也是在给你报仇。辜总不是对不起你吗?哪天,你把他约到这里来,咱俩把他一绑,就叫他拿钱。”
“什么?绑架?亏你想得出。且不说辜总不是主观上害我,就是真害我,我也要在商场上打败他,而不是做犯法的事情!”
“你还绅士呢,人家不仁在先,你就得以牙还牙。”
“我不干,我要睡了,你走吧。”
听我这么说,桑川跑进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出来,指着我说:“你不干?你不干就是准备出卖我,你再敢说不干!”
我说:“不干,有胆子你就砍我。”
我话还没说完,他一刀向我头上砍下,我一闪,刀锋在我头皮上划了一下,钉在门框上。我一脚飞起,踢在他的下体,他立刻蹲了下去。
正在这时,我听见有人敲门,就用力把刀从门框上拔下去开门。
来人是阿撒,她一见我就大叫道:“晓天,你怎么浑身是血?”
我用手一摸才发现,血已经流了我一肩,便指了指桑川,“还不是他干的好事。”
阿撒问:“要不要报警?”
桑川立刻跪倒在地,哀叫着:“晓天,你千万别报警,你一报警我就完了。”
看他的样子,我心里万分恶心,指着外面说了声:“滚!”
桑川跑了。血流得很快,很快我就感觉到血已经顺着脊背和前胸流到短裤里面了。
阿撒找了块干净的布帮我按着,我们走到大街上,等车等了好久也没有,最后没办法,坐了个老爷车到了中心医院。
医生很不耐烦地过来看看,就叫我们到走廊里面的一排凳子上坐着等。等了许久也没人过来,阿撒急了,就找医生,医生不紧不慢地说:“急什么急?又不死人,不就是流点血吗?”
过了很长时间,才有医生叫我们进去缝合伤口。却是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医生指导一个实习医生来处理我的伤口。那医生说是打麻药怕影响我的大脑,就叫实习医生硬给我缝,结果疼得我汗水血水一道往下流。
折腾了半天,总算给我缝完了,我要求打点滴消炎,结果那医生说:“消什么炎?有空回家换换药就行了,没事打架,就不能忍着点儿?”
在我的一再要求下,他还是给开了一针点滴,我和阿撒就在医院的走廊上坐着打点滴。一直折腾到半夜一点多才打完,阿撒把我送回家。我先到洗手间把身上被血染红的衣服脱下来,发现衣服、裤子上面都是血,连短裤里都有。我在洗手间里冲洗自己的身体,鲜红的血流满整个洗手间。我没敢洗头发,因为怕感染,但是觉得血粘在头发上很不舒服,就简单地弄了一下。
我走出洗手间,阿撒正在收拾刚才流到地上的血迹。见我出来,她气愤地说:“这个桑川,简直是畜生,你怎么不报警叫警察抓他?”
我没有什么力气,坐到沙发上说:“嗨,算了吧,我要是一报警,他在家里那些案底肯定暴露无遗,到时候,还不得判个十年八年的。这样他的一生也就完了。我放他一马,希望他能从此改过自新,也让我老家那年迈的桑大爷,不要在活着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儿子去坐牢吧。”
阿撒没说什么,手中的拖把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我临睡之前,阿撒对我说:“看样子你今晚没什么事情,我就先回去了,我看得出来你没钱了,我明天早上去银行取一点钱过来。你没钱怎么看病啊?”
我心里十分感动,阿撒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明明我在很多地方都对不起她,可是她对我没有任何怨言。
由于自己被桑川砍了一刀,蛇口创业大厦的那个公司是暂时去不成了。我给对方人事部打电话,说自己昨晚被打劫,被砍了一刀,希望对方能为我保留这个职位。对方说,他们那边也急等用人,如果我一个星期不到职,他们只好叫别人入职了。
九点多的时候,阿撒来了,她不仅带来了两千块钱和一些补血的东西,还带了几件自己换洗的衣服。看我有些狐疑,她笑了:“放心,我不是来和你同居的。这几天你受伤了,洗洗涮涮都不方便,我在这里伺候你几天,过几天你没什么大碍了我就回去,我那些姐妹们没我可是玩儿不转的。”她说的那些姐妹指的就是她搞的那个给人家工艺品厂做外包的工人。从这点上,我很佩服阿撒的坚韧,从开始的十来个人到现在已经三十多人了,挺不容易的。
听说我被桑川给砍了,以前的一些同事过来看我。毛木华、李学林、梁琪……大家都对桑川这种忘恩负义的行为感到非常生气,毛木华甚至要去找人收拾他一顿。我将他们制止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必再追究呢?
桑川对我的伤害是明显的,至少两个多月无法出去找工作,生活的成本倒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他使我失去了一个进入国际性公司的机会。我无法推测出当初如果我进入那家美国公司会是什么样,也许因为我个人能力不够很快被淘汰了;也许那个公司会给我提供一个很好的平台,我在那个领域发展得很好。但是,无论如何,经过那种跨国企业的陶冶,我现在的管理水平肯定不是这样,甚至管理思路也会大不相同。
关键是,桑川的那一刀影响了以后我对周围事物的看法,同时也改变了我处理事物的方法。我不再对周围的人或事物充满友善,而是满心怀疑和戒备。
阿撒在照顾我一阵子以后回去管理她那个小作坊,我一个人开始在家里过着一种极其孤独的生活。为了省钱,我每天只吃两餐,中午一般是米饭青菜豆腐,晚餐可能是炒个米粉,或者下一点面条,平时也不怎么出去走动,虽然伤口已经拆了线,但头上的纱布还要留一段时间。
每天,我还是坚持买一份《南国都市报》和《鹏城报》,看看有什么合适的职位,试着发些简历,也去面试过几个公司。可是,对方一看到我头上的伤,就忍不住问上几句,是怎么搞的?我一般回答是遇到了抢劫,对方就不再问,可也就再也没有了回音。后来我明白了,在头上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的情况下就出去寻找工作,只能是浪费交通费。于是我开始在家里待着。但对于我这样一个工作惯了的人来说,在家里待着实在是比坐牢还难受。
直到差不多中秋节的时候,廖文范打电话给我问:“中心城有一个公司招普通的销售人员,你去不去?”
我说:“去,我正闲得发慌呢!”
谁知道,就这次应聘,竟然让我改变了人生的道路。这道路虽然历经风雨,但毕竟让我知道了攀登的乐趣。
我到了那个公司,是在一个写字楼的三楼。接待我的是一个看起来比较年轻的人,他自我介绍说姓牢,叫牢自强,是这个公司的副总经理。关于我的情况,他说他已经听廖文范说过了,现在需要我了解一下他们公司的情况。
他说他们公司的董事长是某著名房地产公司的副总经理,刚刚从某无线电公司手中买下一块地,正准备发展成为工业园。而我即将进行的工作就是卖这个工业园的配套商铺。接着他下楼开车带我去一片空地,手一指,这都是我们的地。当时,他真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感觉。
我对房地产这个行业虽然不是很懂,但关于“五证一书”的问题我还是明白的。我就问他手续的问题,他则含含糊糊地说,一切都没问题。
回到办公室,牢自强很快跟我谈了待遇问题,月薪只有一千块,但是提成不少,是百分之一点六。其实,那时候我的口袋里已经基本上没钱了,不管是什么工作我都会做的。
成功者找方法,失败者找理由。来到鹏城这么多年,我觉得我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那就是我从来不挑公司。有些人找工作总想找个有实力的公司,公司实力强有好处,那就是你的工资待遇可能有保证,可是你要是到了一个已经渡过创业期的公司,你的锻炼机会和作出重大贡献的机会也会少得多。也就是说,你出人头地的机会少很多。再说了,人家公司请你来是干什么的?就是想让你为公司创造效益,而你是抱着享受的心态来的,那你又怎么会被这个公司接纳?
没有付出代价,就很难实现自己的目标,任何人都千万不要吃不着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
我没跟牢自强再讲什么条件,只是问他什么时候上班。他想了想说:“国庆长假以后你就来吧。”
生活的艰难不一定就是灾难,它可能是一笔财富。每个人在人生中都会遇到挫折,但那经历是一生中区别于他人的财富。不论是成功的失败的,甜的苦的,都是美的。
我即将开始的工作,虽然不是在什么大公司,薪水也并不丰厚,但是我已经别无所求,能在这个冷漠到近乎绝情的城市活下来已经足够。企业最看重的是你能够踏实干些事情出来,能在短时间适应环境,做到专业,可以让人看到你的成果!所以,我一定要在这里快速得到上司和同事的认可。
十一那天,我给自己改善了一下生活,到楼下的那个河北人开的长城饺子馆吃了顿饺子,甚至还喝了一瓶啤酒。然后回到家里,把剩下的一百三十块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作车费,剩下的买菜。听说公司里有免费的午餐,估计能坚持到出粮吧。
这段时间,马荣华曾经打过几个电话给我,约我出去坐坐,我都拒绝了。有一天,她问我:“你是不是很恨我?”
我笑说:“我谁都不恨,现在的情况在这个城市不是每天都在发生吗?我赶上了,说明我幸运。”
十月八号,我正式去公司报到。牢自强把我带到一个办公室,说这就是公司的销售部。部门经理是一个满脸风尘的女孩子,副经理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像好人的男人,女孩子叫李司季,男人叫童克维。整个部门当兵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另一个是名叫陈晓可的女人。
牢自强把我介绍给大家,大家都纷纷过来握手,李司季很用力地说欢迎,陈晓可很轻地说很高兴认识你,只有童克维在握手时让我感到这个人的眼镜后面藏着深深的狡黠。
牢自强走后,大家开始随便聊天,不大一会儿,我就听出来了,他们几个原来就是同事,而且都是做保险的。我对做保险的人向来没有好印象,所以看他们说话那种张狂劲儿就更不舒服了。一人在银行,全家都帮忙;一人做保险,一家不要脸。我曾在一个写字楼看见过一句话:狗与做保险的不准入内!
入职几天,我就发现这个公司的管理有问题。各个部门之间好像都是独立王国一样,而且人与人之间似乎都有很多矛盾。比如说我们这个部门吧,好像除了隶属牢自强,别人都不管一样。而办公室、财务部好像跟我们也说不上什么话。
最有意思的是吃饭。公司是在楼下的物业公司的食堂搭伙,一般是开三张台,我们这个部门和总经理办公室一张台,管理部、财务部、外联部一张台,工程部自己一张台。董事长叫王一木,总经理叫张楷彬,加上牢自强,我们几个和总经办的两个女人这张台经常是荤素笑话不断。管理部那张台基本不说话,工程部来的一般都比较晚,但是来了以后就开始攻击管理部那帮人,然后对方便反唇相讥,最后总是搞一个半红脸。
公司的饭菜还是不错的,一般都有鱼有鸭,董事长经常开玩笑,说公司的饭比我他过年的饭还好。我开始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到后来我才知道,董事长娶了个大美人,这个美人除了每天社交、花钱以外,一切事情都不干,董事长回到家里还得洗衣服做饭。有人问了,难道不能请保姆吗?请老的,美人闲脏;请年轻的,美人怕董事长出轨。所以,若干年后,当我听说董事长和美人分居,跟我的一位没什么女人味儿的同事生了小孩时,我居然感到非常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