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任务,我心里一阵轻松,又拿出一千块钱想感谢一下马列余和他的几个小弟,但马列余说什么也不要,说要是拿钱就太看不起他们兄弟了。我感觉非常不好意思,马列余说:“大家交个朋友比钱更重要,我们在道上混的,就是讲究个义字,我们对你先不义已经很没面子了,如果你再把我们的关系定位在钱上,不是更陷我们于不义了吗?我们虽然穷,可不是什么钱都赚的。”
和马列余他们喝完酒,我赶回鹏城找到辜总,从口袋里掏出存折交给他说:“完成任务。”然后把准备给马列余没给成的钱也拿出来,“这钱那几个兄弟没要,都在这儿。一共是三十九万八千,因为在收钱时,我免了叶金根四百二十四块。”
辜总很满意地说:“算了,我既然说叫你自己拿主意就没打算收回,就当给那几个兄弟了吧!”
我说:“那不合适吧!”
辜总说:“没关系,就这么定了,先吃饭去。”
我说:“辜总,且慢,你收了钱应该给我打个收据吧?”
辜总愣了一下说:“是的,我差一点儿忘了。”
龙岗没什么上档次的饭店,辜总把我带到鹏惠公路边一个叫潮汕饭店的地方。这个店外表看着不怎么样,里面却还不错。我们上了三楼一个房间,一进门就看见十来个人在里面,除了张总和廖文范我一个也不认识。
菜是先前都已经点好的,白灼大海螺、卤味拼盘、西红柿炖鲍鱼仔、什锦冬瓜盅、清蒸石斑鱼、红焖海参、白灼沙虾、雪蛤羹、白果焗鞭花、橙汁鳗鱼、茶香鸡,还有两个青菜。我最看好的是上来的一个汤,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热、清、精,汤料多而汤汁少,鲜美可口且清澈透明,淡中求鲜,清中取味,正如浣纱溪边的西施,充分展示出她的天生丽质和不施粉黛的自然美。说实话,我在内地做过那么多年的生意,还没有吃过如此讲究的一餐。有文人说潮州菜是“烹调味尽东南美,最是功夫茶与汤”,看来实在不假。
我被安排到辜总旁边一个位置,和张总正好一左一右。我旁边坐的是廖文范,她今天看起来真是明艳不可方物,一副鹅蛋脸,两条柳叶儿眉,眼睛澄清得和秋波一样,脸上肌肤白里透红。
大家吃了一阵子以后,辜总看了看张总。张总咳嗽了一声,用手把眼镜向上推了一推,慢条斯理地说:“大家知道今天为什么有这次聚会吗?”
我们面面相觑,张总接着说:“其实,今天是个十分重要的日子——是我们辜总的生日。”
大家一听,立刻鼓起掌来,更有几个经理抢着给辜总敬酒。辜总站起来说:“大家先别急,大家敬我的酒我今天一定喝。不过呢,在喝酒之前,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一个人。”他说罢,示意我也站起来,“今天向大家介绍的是我女朋友的老同学——李晓天先生。”
女朋友?辜总想搞什么鬼?我一时想不明白,但我还是朝大家点点头。辜总接着说:“晓天先生在老家可是很有点料的,我女朋友说他可是男同学的榜样,女同学的偶像啊!今天是我生日,我有个建议,凡是敬我酒的也要敬晓天一杯,就算是欢迎晓天加入我们这个团队吧!来,大家一起先敬晓天一杯。”说完,他端起酒一饮而尽,其他人也纷纷和我碰杯。
今天在场的都是公司各个部门的经理和高层,我知道我的表现将决定自己是否能在这个公司有一个良好的开始。中国的哲学是世俗化的哲学,大都是权谋之学,从“庙堂”到“江湖”,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相互倾轧,表面上一片和谐,实际上尔虞我诈、你死我活,职场亦如江湖,稍有不慎,就会误入歧途,掉进陷阱。比如这个饭局,我做的事情明明是好事,为什么辜总只字不提?难道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最重要的,他为什么要介绍说我是他女朋友的同学,他有什么目的?我看着不断和经理们碰杯的辜总,越发怀疑起来。
席间,辜总把我拉到一边,低声对我说:“晓天,今天以这种形式把你介绍给大家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你受委屈了。我听说了你在潮州的行为,做得很好,那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情,我们派了很多人去都没有结果,没想到,你去了两天就圆满完成了任务。你的工作能力我和张总是很清楚的,但由于某些暂时不能向你透露的原因,你还要秘密工作,包括你的提成,都要到某一个适当的机会才能发给你。通过这件事,我觉得你单枪匹马地出去工作有一定的危险性,所以,你需要找两个助手,你看是你自己找好呢?还是公司给你找?”
我说:“既然是秘密工作,我想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暂时还是我一个人开展工作吧。第一会给公司节省一些资源;第二一个人和对方谈事情方便一些。”
辜总点点头又说:“这些都好办,但就一样,交通工具是个大问题。由于秘密工作的关系,公司不好派车给你,你可以打车,然后回公司报销。必要时包车也可以,你自己拿主意,我不加干涉。另外,活动经费如果有问题的话,你可以直接找我拿,等到将来发放提成时候再还给我。除了报销部分以外,你最好不要和财务发生太多关系,以免在公司里被人怀疑。”
走出酒店,辜总又问大家要不要吃消夜,几个年轻的经理看看廖文范和另外一个女经理,都摇头说困了,想回家。他又问我:“要不要送你回家?”
我说:“我很近,不麻烦了,再说我想自己走走。”随后和他们告别,穿过三阳宾馆前面的红绿灯,沿着三十米大街向前走,正走在平岗中学前面,忽然一个男人从我后面迈着大步急匆匆走过。没走几步,他忽然转过头来:“晓天,你回来了?”
我心里一沉,那男人正是桑川。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幽暗的路灯下,桑川的眼睛里闪着一种我感到恐惧的光芒。
“哦,我是五点多不到六点的样子回到龙岗的。”我答道。
“那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桑川有些咄咄逼人。
“我出差回来要向领导汇报工作,然后是公司人在一起吃饭,还没来得及给你电话。”我根本就没想起他,但此刻只能这样解释。
“你得给我拿两千块钱,我的房东要把我赶出去了。”。
“我没有那么多,现在只有几百块。”我身上虽然有辜总没有收回的三千多块钱,但总不能都拿出来给他吧?何况他一开口就是两千块,让我心里非常不舒服。
“几百块?你刚从内地出来身上只有几百块?”桑川嘴角带着一丝讥讽。
“我到龙岗时身上只有五块钱,就是这几百块还是我在惠州北站给人家卸橘子赚的呢!”
“那你拿给我吧!”桑川不依不饶。
我有点不快,但还是说:“我没带在身上,要不然明天早上你来拿吧。”
“明天早上?我起不来,要不然,你明天中午拿给我吧。”桑川说着,呼机忽然滴滴地响起来,他看了看又说,“把你电话给我用一下。”
我不情愿地把手机递过去,他拨了个号,张口就很温柔地说:“亲爱的,你在哪里?”
我搞不懂一个男人怎么会用那种腔调说话,声音之柔之嗲之做作叫我毛骨悚然。就听桑川跟对方说,怎么怎么想她,怎么怎么因为她茶饭不思。两个人打了足足有二十多分钟的电话,最后,我听桑川说:“要不,你来凤凰楼,我请你喝茶?”随后,他这才挂掉电话,又冲我说,“你身上有钱吗?拿给我,我要请人喝茶。”
我说:“你现在这么困难还请人喝茶?”
桑川满不在乎地回道:“那有什么关系,钱是什么,钱就是他妈的一张纸。”
我心里十分不舒服,只好说:“要不,你先进去,我回家给你去拿?”
桑川斜了我一眼:“你可不要放我飞机啊!”
我鼓着气说:“怎么会呢!”回到家里,我先数出七百块钱来,放在茶几上,准备等一下拿给桑川,然后到洗手间冲凉。在洗澡时,我眼前不时想起以前爸爸带我到桑大爷家过年的情形。桑大爷和桑大娘是两个多么要强的人啊,怎么会培养出这么个不争气的孩子。这个桑川,小时候在学校就不好好学习,打架斗殴,参加工作以后又不珍惜那么一份好工作。在鹏城,我目前的首要就是得生存下去,也许到了关键时刻,这七百块钱就能让我不至于挨饿。但如果不给他,以后我怎么面对桑大爷?怎么面对我爸爸?我想了想,又拿了一百五十块放在另外一个口袋里。
到了凤凰楼,我看见桑川正和两个广东女人高谈阔论。见我到了,就向他们介绍说:“这是我大学同学李晓天。”
我很反感桑川总说他是我的大学同学,但又不好当面揭穿他,就点头向两个女人问好。
那两个女人喝菊花茶,桑川喝啤酒,我本来不想喝,但碍于面子,还是倒了杯啤酒。其中一个四十多岁,面色黝黑的女人应该就是和桑川通电话的人,当着我的面就和桑川卿卿我我,很叫人身上起鸡皮疙瘩。桑川和我介绍,那面色黝黑的女人叫阿群,另外一个白净一点稍有姿色的叫阿玲,是香港人。
喝了一会儿,桑川就开始吹嘘他在老家如何如何有本事,阿群和阿玲带着十分崇拜的眼光看着他。我心里不由得好笑,他有本事?用我们同学的话说,那就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桑川得意之际,指着我对两个女人说:“你看我这同学啊,就是离了婚背着离婚证来的鹏城。”我咳了一声,意思是让桑川不要在人家面前说这些。桑川放肆地大笑:“哈哈,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我跟你说吧,你看阿玲怎么样,你俩交个朋友吧。”
我感到脸上一热,赶紧低下头,桑川接着说:“晓天,我跟你说吧,阿玲可是富婆呢!老公在坪山开厂,人家在东三村有两栋五层楼房收租,你要是跟人家阿玲做朋友,就吃香的喝辣的吧!还去上什么班,一个月赚那么一点钱啊。”
这桑川都胡说八道什么,我简直受不了。叫我和一个有夫之妇搞不正当关系,还不用工作?我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于是便从口袋里拿出那七百块钱递给桑川说:“这是我上次借你的钱,不好意思用了这么长时间,现在还你。对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向那两个女人打个招呼马上落荒而逃。
回到家里,刚打开家门,我惊讶地发现,清典在我平时睡觉的房间甜甜地睡着。
我记得清典在借我房子住的时候,曾经跟我说得很明白:我不能住在主人房,因为她要经常来休息一下。可今天她怎么睡到我床上了呢?清典除了拥有不错的脸孔,更有一副傲人的身材:坚挺的乳房,纤细的腰身被鼓实的臀部衬托着,睡梦中令人一望即有一股冲动。我心里暗暗盘算,贸然进屋的话怕把她给吓坏了,想来想去,我把手中的资料放在橱柜里,然后蹑手蹑脚地转身准备出去。
就在这时,背后响起清典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回头一看,清典正从床上坐起来,抚着头发说,“我怎么睡着了?我来看看我爸爸那些花,见你不在就想休息一下,主人房那边靠马路太吵,我就在你这边躺一下,谁知道就睡着了,没吓着你吧?”
我笑了笑说:“哪儿呢?”
清典瞅了瞅我,嗔怒道:“又不老实,没吓着为什么要出去?”
我一时无话可说,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她见我这样子又笑,从房间里出来,边捋头发边问我:“你这两天又干什么去了?我昨天打你电话都打不通。”
我说:“出去办点儿小事。”
清典盯着我说:“我最近感觉你有些不对劲,怎么老是神神秘秘的?公司总派你出去干什么啊?”
我避开她的目光,一边朝洗手间走,一边说:“没什么,都是些市场调研之类的事情。外面好热,我要冲个凉,你先坐吧。”
热水洒在我的身上,感觉很舒服,清典在外面和我说了一句什么,我也没有听清,等我洗完出来,却发现清典已经走了,房间里只留下她淡淡的体香。
第二天一早,辜总就打来电话,他很难为情地说:“晓天,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我说:“什么事,凡是我能做到的。”
辜总叹了口气说:“本来这件事我是打算从广州回来以后才跟你谈的,可是现在情况有变化,你必须马上去办。是这样的,咱们公司有一笔呆账,一个香港佬叫林镇锡,欠了咱们十几万块钱,前一阵子一直找不到他,现在,我们发现他和二奶躲在布吉下水径的一个出租屋内。为了不惊动他,我已经叫布吉的朋友把他监视起来了,你现在立刻到公司去找张总,把关于这个林镇锡的相关资料拿到。然后立刻赶到布吉下水径,那里有人配合你,务必把他控制住,不管采取什么手段也要把钱追回来,否则一旦林镇锡发现,我们再找他就难了。”
“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我这就去找张总。”我说完赶到办公室,从张总手里拿到资料,仔细看过以后,就向张总要了一个档案袋将它们装在一起,同时拿到联系人的电话,下楼打了个的,急急忙忙赶往布吉。
布吉下水径看起来很乱,在一条狭窄小巷子里面的一家川菜馆里,我见到了联系人,是两个四川仔,一个叫阿华一个叫阿武。他们对我说,我们要找的香港人林镇锡就住在对面一栋居民楼的三层,和他一起住的是他的二奶,不过看起来好像是怀孕了。
我问阿华和阿武林镇锡平时一般有什么活动,他们说他喜欢到楼下小店喝啤酒,一喝就是半天。
我思考了一下说:“咱们先吃饭,等他下来,把他控制住,要不然,咱们这样贸然上去他要是不给开门咱们就被动了。另外,进去以后,你们两人要一个人负责控制门口,一个人控制窗口,和他谈判的事情交给我。”
阿华和阿武见我说得很有道理,就没再做声,我们三人要了几个菜慢慢喝着酒,静等林镇锡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