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党之争,是封建政治中常见的现象。但像唐朝“牛李党争”持续时间之长、为祸之烈者,却不是很多。一方面,封建帝王严禁臣下结党;另一方面,又希望臣子中有些派系之争,以便分而治之,为我所用。这大概是历代帝王驾驭臣下的心传,也是历代王朝政治黑暗与衰败的因素之一。唐朝的“牛李党争”,也不例外。
在唐朝后期的朝廷政治中,“牛李党争”是持续时间长,影响很大的事件。由于“牛李党争”反映出极为错综复杂的各种关系,人们对它的看法和评价不一。但由于它与唐朝后期的治乱兴衰密切攸关,多少年来,又一直是人们关注和研究的一个热点。
唐宪宗元和三年的“贤良方正能言直谏科”考试,已种下了“牛李党争”的祸根。穆宗长庆元年的进士科考试舞弊案,则正式拉开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党争的序幕。
所谓“牛李党争”,按照通常的解释,是指以牛僧儒、李宗闵为主要首领的一方,与以李德裕为主要首领的另一方之间的矛盾和斗争。而“牛党”之中,李宗闵在实际上起的作用更大些,故有人又将“牛李党争”,称为“二李党争”,即主要是李宗闵与李德裕两派之间的斗争。
唐宪宗元和三年(808年),朝廷举行“贤良方正能言直谏科”考试。当时的科举考试,分“常科”与“制科”两种。“常科”又称“岁举”,每年定期举行,统一由礼部主试,故也称为“礼部试”。其中又分6科,以“进士”科最为重要,是进入仕途的重要途径。“制科”或称“制举”,是由皇帝委派策士官主持,科目不定,大到国家大政方针,小到朝野一事,均可策问,由应试者以“策文”形式回答,以供皇帝御古代山水览,朝廷参考。制举考试时皇帝常常亲临,故又称“殿试”和“廷试”。与“常科”相比,“制科”与政治的联系更为紧密,应试者可以通过对策表达对时政的看法,皇帝与主试官有时也引导举人申述政见,以体察下情,发现人才。尤其是“贤良方正能言直谏科”,更有“应诏直言”的特色。
因为“贤良方正能言直谏科”具有这样的特点,故当时参加此科考试的举子们,就喜欢在策文中“切时宜,观政事”,“指病危言”,以求引起轰动效应,得到皇帝与主考官的重视与赏识。当然,这样做,有时又难免造成是非之争,甚至给自己带来政治危险。元和三年的这场考试,就引起了事端。当时参加考试的举子中,李宗闵、牛僧儒二人在策文中对朝廷的平藩战争表示了不同看法,皇甫浞则对宦官专权大加挞伐。担任这次考试主考官的是杨于陵、韦贯之二人。考试揭晓后,牛僧儒、李宗闵二人被“擢为上第”。担任考试“首座”的宰相李吉甫,是有名的主战派,对此当然不能容忍。他在宪宗面前力陈己见,认为牛、李二人出言无理,含有恶意,杨、韦二主考官也有责任。当时的唐宪宗也是主战派,自然支持李吉甫。于是,下诏贬杨于陵为岭南节度使,韦贯之为果州节度使。牛僧儒、李宗闵二人,自然未予重用。而这个宰相李吉甫,正是后来“李党”首领李德裕的父亲。这样,“牛李党争”的祸根,已经在这次科考中种了下来。
到了穆宗长庆元年(821年)时,李宗闵、牛僧儒和李吉甫的儿子李德裕,都已经入朝为官。其中李宗闵任中书舍人,相当于宰相之职。就在这年三月份,每年例行的“常科”考试开始。当时的主考官,是礼部侍郎钱徽,右补阙(谏官)杨汝士。考试前,翰林学士李绅和西川节度使段文昌,都曾给主考官钱徽写过条子,请他照顾自己的亲属。但是,发榜以后,李绅和段文昌发现自己推荐的人,都榜上无名。而榜上有名者,大都是公卿子弟,其中还有主考官之一的杨汝士的弟弟,有中书舍人李宗闵的女婿,有前宰相裴度之子。段文昌大怒,向穆宗上诉,揭发钱徽等人徇私舞弊,所录取的进士都是没有才艺的公卿子弟,走了后门,通了关节。唐穆宗征求翰林学士李德裕、李绅的意见,二人支持段文昌。穆宗让白居易等人主持,进行复试。复试的结果,上次考试中举者大都落第未中。穆宗自然不能不做处理。于是,中书舍人李宗闵被贬为剑州(今四川剑阁梓潼等地)刺史,钱徽贬为江州(今江西九江一带)刺史。从此以后,李德裕、李宗闵二人各分朋党,拉开了互相争斗的序幕。
围绕当时朝政中的许多问题,两派各执己见,互相攻讦。尤其是在一些重大问题上,更是你左我右,存在严重的政治分歧。
由两次科举考试问题引发的这场朋党之争,一发而不可收。在很长时期内,围绕当时朝野生活中的许多问题,两派展开了激烈的斗争。尤其是在一些事关重大的问题上,往往是你左我右,存在着严重的政治分歧。
唐朝后期,中央王朝与藩镇势力之间,进行过反复的较量。在如何对待藩镇的问题上,牛、李双方有过多次的争执与分歧。大致而言,以牛僧儒为代表的“牛党”派人士,大都主张以慎重的态度对付藩镇割据,宁愿息事宁人,也不同意轻起战端。而以李吉甫、李德裕为代表的另一派人士,则主张坚决讨伐,削平藩镇,重振中央一统的权威。比如,唐宪宗元和初年,剑南西川节度使刘辟叛乱,镇海节度使李锜违抗朝命的情况下,李吉甫力主以强硬态度和武力征讨平叛。在对待淮西节度使吴元济的态度上,李吉甫也主张因时而取之,虽然未及正式开战,李吉甫就已病死。但他主战的态度是朝野皆知的。到武宗时期,李吉甫的儿子李德裕执政时,也采取了强硬态度,坚决打击割据势力刘稹,并收复5州30县。与之相反,“牛党”派人士则认为李吉甫是“炽于武功”,不考虑当时的实际情况,不顾恤百姓的负担与生存。元和十二年(817年),“李党”的宰相裴度全力组织讨伐淮西叛乱时,“牛党”的李逢吉、令狐楚等,或暗中阻遏,或公开反对。文宗太和五年(831年),幽州杨志诚驱逐主帅李载义,皇帝问计于宰相牛僧儒,牛回答说:“范阳从安史以来,就不属朝廷所有,穆宗时平定刘总,朝廷耗费八十多万缗。结果没有得到尺帛斗粟的好处。现在杨志诚夺了李载义的权,和当年李载义当节度使的情况相似。朝廷不必干涉,承认他为合法。还可利用他抵抗契丹。何必劳师动众去讨伐呢?”
对于当时的边防安全问题,两派也有着严重的分歧。其中最能说明问题的,是“维州事件”。维州(今汶川西北)地处与吐蕃接壤之处,隋朝时被羌族占领。唐高祖武德七年(624年),白狗羌首领内附于唐,因为其地域中有姜维城,命名为“维州”。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年),被吐蕃攻陷。德宗时,韦皋屡次出兵攻伐,都未成功。唐文宗大和五年(831年)九月,吐蕃维州副使悉怛谋请降,并率领部众奔到成都。李德裕派遣虞藏俭为维州刺史,率兵人据维州城,并向文宗汇报说:“准备遣散羌人3000名,烧掉13桥,捣西戎的腹心,可以一洗先前的耻辱。”文宗让尚书省召集百官商议,大多数人都同意李德裕的意见。牛僧儒这时却说:“吐蕃面积广大,周边有万里,丢失一个小小的维州,势力不会受什么损失。近来我们与吐蕃正在修好,约定双方罢兵,作为堂堂大邦,要以守信用为上。如果人家来责问为何失言,并起大兵前来,不过3天就可以打到咸阳桥。到那时,西南数千里不存,就算得100个维州,又有何用?不守信用,只能有害而无利。这是连草莽匹夫都不可做的事情,何况天子!”文宗听了,觉得有理,下诏让李德裕把维州城归还吐蕃,并将来降的悉怛谋及其部众也归还吐蕃。吐蕃将他们全部诛杀在边境上,极为惨酷。李德裕因此对牛僧儒恨得入骨三分。
在有关政治改革的问题上,“李党”比较重视,并采取一些实际措施,而“牛党”一般主张稳妥为上,尽量维持现状,有时还搞点“复辟”。如元和年间,李吉甫认为从秦到隋设官最多的莫过于本朝。因此他建议省并州县,裁汰冗员。宪宗采纳了李吉甫的意见,于元和六年(811年),精简京官1769名,外官808名。武宗会昌年间,李德裕执政时,又精简冗官1000余名。但“牛党”人士对此不以为然,惟恐搞乱政局,带来不利影响,因此持反对态度。唐宣宗大中年间,“牛党”成员白敏中执政,立即把会昌年间所减州县官,复增383名。
“牛党”中的首领人物,大都是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途的,因此,比较重视科举制的贯彻实施,对科班出身的人当然也高看一眼。“李党”的首领人物,如李德裕,就不是进士出身,而是靠祖荫入仕的。这不是说李德裕就没有才干,而是他因此对科举制不那么重视,对科举考试中的弊端尤为不满。一次宴会,李、牛二人都在座,牛僧儒因不大看得起公卿子弟,就瞧着李德裕,开玩笑说:“绮纨之子,怎么也坐在这里?”李德裕后来对武宗说:“我没有名第,自然不应该指责进士。但我的祖先在天宝年问因为仕途无路,勉强应试,竟然一举中第,从此厌恶进士科考试中有浮华不实的地方,家中不准再放《文选》(当时进士科考必读之书)。我认为,朝廷显官,还是应以公卿子弟担任为好。”因为有这种认识,所以李德裕早年不应举,后来又主张对进士科考试进行改革。他第一次入相的大和七年(833年),就对进士科进行了几项改革,如停试诗赋,罢宰相阅榜等。但不久李德裕被李训、郑注借助李宗闵的力量挤出朝廷,李宗闵执政后,自然不会贯彻李德裕的主张。后来,李德裕再度人相,又是雷厉风行地对进士科考试进行改革。其主要内容有两项:其一,及第进士不得呼主司为“座主”,及第后只能一次性谒见主司,此后不得聚集参谒,更不能于主司宅第置宴。这击中了科举制中“座主”与“门生”过于亲密的一个要害之处。其二,禁止“曲古代植物江大会”。所谓曲江大会,是指进士及第者在考试结束后,集体到当时的曲江池游宴,公卿大家都来参观,有的还专门来挑选东床快婿,有时皇帝也亲临曲江之畔的紫云楼,垂帘观赏,进士辈交结朋比的习气,也得以盛而不衰。李德裕罢“曲江大会”的主要目的,也就是限制同窗朋比。而“牛党”则普遍认为这是李德裕因自身非进士出身,有意打击进士及第者,故加以反对。
在对待佛教的态度上,双方也不一致。唐朝后期,佛教势力的膨胀十分惊人,在某些方面已危及统治。武宗会昌年间,在李德裕的具体主持下,开展了限制佛教的斗争。从会昌二年(842年)到会昌五年(845年),朝廷接连颁发诏敕,从多方面限制佛教势力的发展,到后来,甚至采取武力毁佛,强令全国僧尼分批还俗,拆毁佛寺,没收寺院财产。据当时公布的统计材料,全国共拆寺4600余所;还俗僧尼26万人,收编为国家税户;拆招提兰若(寺院的别称)4万余所,收回良田数千万顷,收奴婢为国家税户15万人。武宗初即位时,全国共有211.5万户,到会昌末年,增加为495.5万户,在短短的5年时间内增加一倍还多。而这新增的280万户,很大部分就是从寺院括出来的。对武宗支持下由李德裕具体组织实施的这场毁佛运动,“牛党”人士并不赞成,认为有损国家形象。大中元年(847年),“牛党”人士执政,又逐一废除对佛教的禁令,恢复僧尼原来所享受的各项优惠待遇,佛教又重新兴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