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英雄先遣连:1950年西北部队进军阿里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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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18)

将军在报告中写道:“我骑兵师一连先行进藏后,已付出巨大之牺牲。在弹尽粮绝之情况下,仍严格执行主席‘不吃地方’之指示,数月来,靠射猎充饥,以兽皮御寒,坚持开展群众工作,坚持宣传党的政策,决心坚持到最后一人,也要将红旗插到噶大克……全体官兵表现出了极高的革命英雄主义气概。”王震司令员也先后两次拟电报请西北军区为先遣连全体官兵请功,称先遣连“历尽我军长征以来最大之辛,最重之苦难”。

不久,西北军区党委批准王震司令员和新疆军区党委给先遣连的请功报告,决定授予新疆独立骑兵师一团一连“进藏英雄先遣连”荣誉称号,并给全连136名官兵记大功一次。

2月5日,王震司令员转来西北军区党委的命名电和记功命令:

独立骑兵师一团一连李狄三、彭清云并全体同志:你们奉党中央、毛主席之令,先行进军阿里后,在藏北高原上历尽千辛万苦,模范地执行了党的政策、纪律。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发扬了高度的革命英雄主义和革命乐观主义精神,不怕艰苦,不畏牺牲,团结了藏族群众,打击了阶级敌人。官兵团结一心,战胜了高原上许多难以想象的困难,出色地完成了党和人民所赋予你们的各项任务,为后续部队进藏创造了条件。你们是党的忠诚战士,军区党委决定授予你连“进藏英雄先遣连”称号。并为全体同志记大功一次。牺牲的同志们永垂不朽!

西北军区党委

1951年1月30日

同日,新疆军区、喀什军区、独立骑兵师党委,也分别给先遣连发来贺电。王震司令员在贺电中说:“你们模范地执行了党中央、毛主席进军西藏的指示,为西藏的解放,祖国的统一,勇敢地通过了荒无人烟的昆仑山区,冒危险艰难进入藏北,饱受了弹尽粮绝,险象环生之困难。全体同志表现出了高度的爱国主义气概,有功于祖国和人民。军区已号召全体官兵以你们为榜样。”最后,王震司令员说:“军区特以‘人民功臣’奖章、‘解放大西北纪念章’,奖给英雄连全体同志各一枚。尚望全体同志继续努力,克服困难,完成团结西藏人民在人民共和国大家庭中的光荣任务。”

事实上。就在电波飞越昆仑高原的这天早晨,先遣连仍像往日一样还笼罩在危难的气氛中。快到中午,太阳才从云缝里洒下几缕惨淡的光束。

李狄三和曹海林正在组织病号出来晒太阳。几十位病号在曹海林的叫喊声中,三三两两地相互搀扶着,走出了阴冷的地窝子。

李狄三招呼大家在连部门前向阳的土坡上,想尽可能地多从太阳吝啬的光辉中为病中的战友们注入几缕生的希望。大家没有更多的说笑了,一个个闭着眼睛晒着太阳。李狄三强打起精神说:“同志们,不要这样板着个脸子嘛,咱们今天学支新歌吧。是我和陈干事刚编的《光荣小唱》。来来,都坐起来,让陈干事先念念词,等会儿我给大家吹笛子伴着唱。”

歌词学会后,陈干事又给大家套上曲子教了几遍,许多人都能自己唱了。李狄三吹着笛子给大家伴奏。曲子很激昂,歌子唱得也很昂扬,病号的消极情绪都在歌声中消失了。远远听来,感觉不出是一群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病人在歌唱,倒有几分像唱着《马赛曲》攻打巴士底狱的队伍,那么雄壮,那么坚定,那么有力。李狄三受到了巨大的感染,站在那里忘情地吹着那支短笛。笛子早就没有笛膜了,幸亏曹海林想了个好办法,从黄羊肠子上给李狄三揭下了一层薄薄的肠膜贴上,结实劲是够的,就是有些走调跑音。李狄三事先吹了很多遍。尽量校正着每一个音符。陈信之看着他那认真而忘情的演奏,想起了听李狄三讲过多次的关于这支笛子的故事。

那是1939年夏天,八路军120师在河北无极一带扩编队伍,作为里城道村建党时的第一批党员,李狄三就是带着这支短笛跑到离县城30公里的苏村参加的八路军。穿过平汉铁路后,坚持在河北西部一带打游击。在太行山区的一次反“扫荡”战斗中,腿部负伤,追赶队伍的路上,什么都甩掉了,就是舍不得这支笛子。有一次宿营,贺龙师长散步出来时,见他一个人坐在村口吹笛子,就走过去,让他给大家吹一段抗日小调。李狄三就吹了后来被定为国歌的《义勇军进行曲》。贺老总说他吹得不错,就把他调到了120师宣传队,不久又送他去了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就这样,他把这支笛子带到了藏北。前些日子,连里根据他的病情,限制了他的行动,他就和陈信之一起写了《光荣小唱》的歌词。随后一连几天,李狄三饱蘸着心血,把一个连队的光荣,一个群体的决心倾注进了每一个音符:

八月里来是秋天,

我们进军到藏边:

艰苦牺牲都不怕,

完成任务争当英雄连。

自己的田来自己种,

自己的禾苗自己浇:

西藏本是中国领土,

我们坚决把它来解放。

自力更生来度危机,

艰苦奋斗要数第一,

解决困难要靠自己,

光荣称号是我们共同的

……

嘹亮的歌声停止了。李狄三望着远处的蓝天和那条缠绕着山原的雪线,心想,洁白的雪线像条哈达。不,他又在心里纠正着:这应该是英雄的功勋绶带。他想,他和他的战友们尽管不求“身前身后名”,但是他坚信他所领导的这个英雄集体,“八千里路云和月”的远征是光荣的。他望了一眼阳光下的战友们,心想,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是功臣,都有资格收获荣誉。

“英雄连”的殊荣,是随着远道而来的电波爬上高原的。先遣连这群面对即将发生死亡也不会失声的钢铁汉子,此时面对如此崇高的奖赏竟无法克制了,雪地里传出一片男人的哭声,那是久违了的军人之泪啊!

片刻,“功劳归于人民!”、“功劳归于党!”的呼声就响彻在了扎麻芒堡的上空。

“那几天可真像过年一样。”彭清云兴奋地回忆着这段“光荣透顶”的往事:“喜讯接二连三地传来。先遣连也出了奇迹,足有半个多月没死一个人,可能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精神作用吧。许多奄奄一息的战士又坚持了很多日子,有的还从此出现了转机,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六班副班长张万才,当时病得很重了,一连好几天不吃不喝了。连里也为他安排了后事,我还带人在老交通壕边上挖了墓坑。西北军区的嘉奖电传来后,李股长就让我们分头把消息尽快传达到每一个人。当天下午,我和陈干事拿着电报一个地窝子挨着一个地窝子地给重病号读嘉奖令。张万才的地窝子里就他一个人,我们进去后,他让我们快出去,说别让他传染了。还说他反正不行了,西藏还没解放,死了也合不上眼。”

“可是,当陈干事把西北军区电令和王震司令员的贺电读给他听了后,他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大声说:‘副连长、陈干事,我张万才死不了啦。’他这一叫,把我和陈信之都吓呆了。陈信之拉了我一把说,坏啦,回光返照了,赶快准备吧。我想也是,因为好多人临死前都是这个样,清清楚楚的。当时张万才肿得衣服都穿不进去了,都光着身子躺了好几天。我们怕他死个光身子,就连忙往他身上套大衣。心里还想,又一位同志要和我们永别了。我跟陈信之说,多亏我们把消息及时告诉了他。谁知,张万才听到这里,一下笑出了声说:‘你们别咒我了。我张万才真的死不了啦,我要等戴上勋章死也不晚”’。

彭清云说到这里时,显得异常兴奋:“果然,张万才慢慢好了起来,每天叫着让大家帮忙抬他出去晒太阳,不到半个月肿消了,人也站起来了。这在全连影响很大,病号从他身上看到了希望。张万才就天天去给病号鼓劲儿。他对病号说:‘现在关键是自己不想死就没事啦,要有信心战胜疾病,否则,立了大功,你自己还没为西藏解放出上力就死了不亏呀。’事后好多同志都说,要不是张万才给做了榜样,再躺下去,可就真的起不来了。”

2月15日,又一个喜讯通过电波传到了扎麻芒堡。喀什军区首届英模代表大会全体代表也给英雄连发来慰问电。

据说,电文是王恩茂将军亲笔起草的,我跑了许多地方,也没找到电报的原文,最后从新疆军区某高原部队的档案资料中,找到了刊登在原喀什军区政治部主办的《喀什解放军》上的电文影印件。其电文是:

特级战斗英雄彭清云并转独立骑兵师一团一连全体同志们:

当我们五百一十位英模在此举行第一届英模代表大会的时候,全体代表一致怀念着你们——解放西藏的“进藏英雄先遣连”,大家都为你们战胜昆仑、克服奇寒、艰苦卓绝的英雄事迹而感动,你们是全军的旗帜、英模的榜样。你们背后有全国五百万人民解放军和四万万七千万人民的支援,有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的赞助。你们前面又有全体藏族人民在殷切地期待你们去解放他们。望你们继续发扬革命英雄主义的精神,战胜困难,消灭大陆最后残敌,为祖国人民立下更大的功劳。

在毛主席的旗帜下奋勇前进吧!

现赠锦旗一面,由你师代表转去。

喀什军区首届英模代表大会全体代表

1951年2月15日

为西藏人民的和平解放事业而团结战斗的钢铁集体,无愧于“英雄连”的殊荣;为共和国统一大业而献身藏北的勇士,无愧于“英雄”的荣誉;为农奴亲手打开了镣铐的战士无愧于功臣的称号。

然而,当一个英雄的集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后,便将荣誉留给了历史,也留给了后人。可后人们知道荣誉的分量吗?

今天,当我们使用诸如“进藏英雄先遣连”所在部队等等,来宣扬我们取得的成绩时,首先应该想到我们是否具备了使用这一荣誉的资格。一句话,我们取得的成绩配不配使用这一荣誉。今天,继承了“英雄连”荣誉的新疆军区某高原部队的领导们,时时都在用这样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和部属。作为这支高原部队的领导人,他们不会忘记,当年先遣英雄连的战士,是怎样珍爱这一荣誉的。每年的新兵光荣传统教育课上。他们都会给新兵们讲一个属于英雄先遣连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当年先遣连的战士赛买尔和道尔吉。故事发生在“英雄连”命名不久的日子里。那是1951年2月的一天晚上,二排的蒙古族战士道尔吉找到生病的赛买尔,两人商量如何请求连里取消他们的大功。道尔吉说:“咱们不能要这个荣誉,大家都配记大功,全连就是咱俩心里有愧。”

随后,道尔吉背着起不了床的赛买尔,来到了连部,两人词坚意切,声泪俱下,坚决请求李狄三取消军区党委给他们记的大功,说自己不配戴人民功臣勋章。李狄三劝了半天也不顶事,后来两人跪在地上,说不答应就不起来。

李狄三说:“大功是西北军区党委记的,连里没权取消。”并答应请示上级。这样,两人才带着感激的泪水离去了。他们不是耻谈功名的将帅,也不是淡泊功名的军人,甚至不会吟诵“三十功名尘与土”的诗句,他们也和所有的军人一样,无时不在渴望建功疆场,立业军旅。但是,他们为何又恳请辞退已经建立的功业?

原来他们都在为一段“开小差”的小插曲而深感羞愧,自觉不配大功的荣誉。道尔吉和赛买尔都是新疆“9·25”起义战士,是曹海林的老部下。起义后,两人表现都很出色,昆仑山修路中两人都荣立了甲等功。但是。在先遣连翻越界山达坂不久,两人都产生了“怕苦怕死”的念头,便利用放马的机会,结伴从两水泉离开了连队。

他们没有回家,更没有叛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到山下有吃有穿的大部队。两人一路上,靠着半袋子炒面,昼夜兼程,风餐露宿,在断粮的第三天下午,才赶到普鲁一线修路的部队。他们没有受到任何人的责备,但从战友们同情可怜的目光和询问中,感到了一个七尺男儿难以忍受的鄙视。

晚上,一顿久违了的面条后,团长给他们抱来了两床厚厚的棉被。出门时团长说:“山上很苦,要是受不了就留在这儿吧。”

他俩的心颤抖了,甚至感到比高山反应还要难受十倍。事后他们说,如果团长当时痛骂他们一顿,也许比这句不冷不热的话要好受得许多。他俩被留在了施工部队,整整3天谁也没说一句话,拼了命地抡锤打炮眼,想把一个军人的耻辱深深打进石头里去,塞进地缝之中。可是,他们仍旧摆脱不了心中痛苦和自命“逃兵”的耻辱。

他们找到团政委请求处分,政委说:“别想那么多了。谁也没把你们当逃兵嘛,既然回来了就留下好好干吧。”

是夜,他俩又“开小差”了,连夜骑马去了于阗。师长何家产听完了他俩的诉说和请求处分的要求后,没有表态,只是详细询问了先遣连的情况。最后,何家产说:“你们回来也吃了不少的苦,留下参加施工吧,等驮运队上去时。再给先遣连补充几个比你们更能吃苦的战士。”

等他俩从于阗返回普鲁卡子时,恰巧有支进藏的驮运队经过这里,抢在封山前运进最后一批给养。两人闻讯,当即决定随驮运队重返阿里,就连忙找人帮忙向团首长写了一份“检讨”,臭骂了自己一顿“胆小鬼、怕死鬼”后,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决心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洗刷“逃兵”的耻辱,恢复一个军人应有的尊严。

就这样,他俩在离队后的第31天里,又重新回到了先遣连这个团结友爱的集体。那天晚上,先遣连为他俩重返藏北举行了欢迎大会。

此后,他俩参加了巴利祥子的打猎小组,为后来先遣连的生存自救立下了赫赫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