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上旬,范明返回西安,向西北局领导习仲勋等人汇报中央关于西北工委和班禅进藏情况。根据中央和军委命令,西北局决定(西北)整个进藏部队(不含班禅行辕)共565人,民工577人,分为两个梯队进藏。各种准备工作就绪后,范明于7月3日电告西北、西南局。
西北局、西南局、十八军张谭:
兹将我处入藏准备工作概况及提请解决的各项问题报告如下:
(甲)西北西藏工委确定今年入藏人员共计1500人,其中干部约700人、战士300人、勤杂人员100人,班禅集团以及牙含章、益喜楚臣和计晋美为首的班禅堪布厅先遣队共200人。其中干部百余人,勤杂及警卫人员约60人。所有以上干部、战士情绪均旺盛。所需被服、装具、粮秣给养、武器弹药、医药卫生、通讯等器材均已准备就绪,所备骡马4000余匹,牦牛800余头,骆驼1000余峰,共计牲口12000余匹(头),民工900余人,亦均完满得到解决。现已开始向西宁与香日德集中,约于7月15日前即可全部集中完毕。
(乙)行军路线根据我们派人实际勘察结果,最后确定由西宁出发,西北行约1200里,到达香日德,有60多家人,可以设站,已派干部前去,由香日德折向西南行经南鄂陵湖、扎陵湖。西行500余里到达黄河源,虽无人家,但系一大盆地,水草丰美,可以休息。再南行约500余里到达曲马来(实名曲麻莱)顿。即长江发源之通天河,有班禅行辕四品官米福堂在该地任保杰部落县长,虽无房屋,但可集中藏民帐篷数10顶,可临时设站,已派干部前去。再西行约600余里到郭有拉,亦有少数藏民游牧部落,可临时设站。再西南行约400余里即到达黑河。再南行约800里即到拉萨。全程约计4500余里,虽无柴烧,但牛粪可设法解决,若无特殊意外变化,约需90到100天即可到达拉萨。
(丙)行军计划:拟于7月底以前将全部人员、马匹、物资在香日德集中完毕,8月上旬以牦牛、骆驼队为前梯队,先期10日出发(因牛走得慢),到曲马来顿设站。以骡马队为后梯队,拟于8月15日从香日德出发。如此跳跃前进。不仅可以缩短行军日期,而且后梯队可利用前梯队之牛粪解决燃料供给。预计约于10月15日左右可以到达黑河。
(丁)以上行军路线和计划,仅系根据西北实际情况所拟定。不知能否密切配合18军进藏计划。故特将以上各项计划上报。
范明
7月3日
7月24日,范明就西北部队进藏有关问题再次请示西北、西南局和中央,8月1日,中央复电西北、西南局和范明。
西北局并转范明同志,西南局转18军张谭:范明同志7月24日电悉。
(一)入藏日期可以按你们的计划于8月15日自香日德出发,预计9月底抵黑河,但不能提早。
(二)你们的前梯队与后梯队人数各多少?应按西南局及西南军区7月26日给你的电报精神尽量紧缩,并将人数速报18军核定并报中央。你们所报后梯队如为你们工委本队自无问题,如为班禅入藏梯队则应劝其暂缓,仍照在京面议,候达赖表示欢迎后再去为有利。
(三)西北入藏部队用18军某某支队名义,具体番号由18军决定电告。必须统一用18军名义,不应用别的名义。
(四)范明去后,牙含章应继续留班禅处工作,班禅行辕可派极少数人员随范明先行入藏。西北局应注意对班禅处工作的领导。
中央
8月1日
范明根据中央的指示,汇报了入藏具体人数,并告知第二梯队不属班禅人员。
同日,范明率西北西藏工委机关和部分部队,从兰州拔营出发,前往青海进藏部队地域集结。
8月6日,西南军区转军委电。西北、西南局并范明、张谭:范明所率领部分,可命名为十八军独立支队。至于该部的行动计划,由张谭决定。
中央
8月6日
至此,范明所率领的西北入藏部队对外使用18军独立支队的番号。由范明任司令员和政委,副司令员是幕生忠,到达黄河源后,慕生忠任政委,罗曼中任参谋长,杜舒安任政治部主任。支队还包括以计晋美、纳旺金已为首的班禅行辕入藏先遣工作委员会。
8月12日,独立支队离开西宁,17日到达香日德。此时绝大部分进藏物资及所有的入藏部队已全部集中到这里。1951年8月28日,独立支队在香日德举行隆重的进军西藏誓师大会,并于当天出发进入草地行军。于9月20日到达通天河的北岸。
范明几乎一夜没睡,带着几个干部分成两组,骑马沿着河岸,向上、下游各跑了几十公里。也没找到一处可以渡河的地方。回到驻地时,天近拂晓,各大队的干部都还等在他的帐篷里。几经商议后,范明决定早饭后,利用骡马等牲口会水的本领,下水试渡。工委联络员辛烈和刘安哉,主动要求第一批下水拉马试渡。范明考虑到他俩识水性、身体好。就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试渡开始了,范明拿着一壶酒让他们每人喝了几口,又用酒擦了擦身体,才把马缰绳递给他俩。下水前,范明又叮嘱道:“水深的地方,一定要抱紧马脖子,千万不要松手。”
辛烈和刘安哉拉着战马,一步步向河的对岸走去,未到河中心,水就淹没了马背,巨大的冰块,在湍急的水流中翻滚着、冲撞着战马和人。辛烈拉的那马似乎承受不住冰块和水流的冲撞,倾斜着身子倒了下来。几乎同时,跟在后面的刘安哉,连人带马都不见了。岸上一片惊呼。范明急了,带着几个人就往下游跑。开始还见人马时沉时浮,但不一会儿就彻底不见了。范明追出几公里也没找见他俩的尸体……
通天河困住了范明和他的独立支队。
范明命令部队,停止试渡。急电把这一情况报告了张国华和谭冠三。
当时,18军进藏主力也已到工布江达。张国华得知范明的情况后,非常着急。参谋长李觉建议,让范明在上游寻找渡口过河,并且最好是在午夜以后渡河,因为这时通天河上游的积雪和水都结了冰,河水就会小得多,天亮以后冰雪融化河水还会上涨。
范明听取李觉的建议,率部队逆流而上,可是行军两天后,仍找不到合适位置过河,便下令采用挖堤决口引流分洪的办法降低水位,然后几个大队联合泅渡。
通天河水的温度在不断地下降,冰彻透骨。官兵们喝了白酒也不管用,连具有泅渡本能的牛马都不敢下水,四蹄深深地撑进沙滩,不管人怎样推、掀、拉,还是拳打脚踢,始终不肯朝前迈动半步。
范明急了,高声吼:“共产党员、共青团员都给我上,它们不走。就把它们抬下河。”
战士们铁青着脸,冲向驮畜和战马,几十人抬一匹往河中一扔,四五个人架着朝对岸游。牲口们冷得直发抖,呼呼喘气。可战士们冷得连泪都没了,连抖都打不了,像木偶机械地向前划着水。许多人一上岸就昏了过去。
男人们衣服一脱,顶在头上,拉着马下去了,女兵们怎么办?范明支队几十名担负医疗保障、通信联络和宣传工作的女兵,也和男人们一样,穿着衣服就下了冰河……
“离开西宁后,一天比一天艰苦。爬雪山,过草地,总算是挺过来了。就连黄河源的那片大沼泽。我们也闯出来了。”今年73岁的离休干部杜贵香回忆道,“就是过那条死通天河,让人遭了大罪。那时我是负责班禅秘书晋计美的护士。到通天河时,我来了例假,天又冷,我们又都没带卫生纸什么的。我跑到一个石头后面,把裤衩撕成条充当草纸。上午刚来的,中午部队就要过河。怎么办呢?我知道这种时候沾不得凉水,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那可是西藏高原的河水,冰透骨心。我站在岸边犹豫了,请男同志背?哪好意思爬在一个男人身上。我不明白西藏这个地方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河?在犹豫中见女兵们一个个鞋子也不脱,裤腿也不往上拉一拉就‘扑通、扑通’地跳进河中。我觉得自己身体好,把心一横:妈的,我不相信真有那么严重。扑通跳进河中,冰冷的河水,激得我全身肉皮收紧,浸在水中的大腿部位以下就像被钢锯锯掉了一样。我真想厚着脸请个男同志背一背,但回心一想,反正已进入水中,何必求人。我一咬牙,‘噼噼啪啪’就过河了。可等到了拉萨,第二次经期、第三次经期过了,也不来经。之后就经常头晕,肚子疼。因为那次进了冰水,1960年全军文艺会演时。我发现患卵巢囊肿,在北京做了手术。都说西藏的江河美,但我一辈子痛恨它们,是它们给了我终身痛苦。进军西藏的经历,是用一个苦字说不完的。如果当时不是青年人的满腔热血,我想是无法熬过去的。因为那是一条难以走完的征途。”
米访中,于永华老人也说过独立支队女兵进藏途中的甘苦,“月经来了,就只有两种办法,一是把棉裤腰间的棉花扯下来用。当时我们女兵们的棉裤,腰间的棉花全抽完了,因为这一节上面有衣服挡着,冻不着人;第二就是用路边上一种宽叶草,像牛皮菜一样的那种草来垫,用过之后扔掉,这种草很柔软不扎肉,但干了后很硬,我就吃过亏,把阴部都磨出血了。但还得用它,因为没有比它好的,一条棉裤腰上的棉花扯不了几次就扯完了。经期最怕过河,可偏偏就是在过通天河时,它就来了。好像那是九月中旬,你说冷到什么程度吧,脱掉鞋袜下到水中,一上岸,脚板上立即就冻得粘上小石子。这些石子你还不能随便往下弄,一拨拉石子连肉皮都要带下来。我们班有个女兵就上了当。那天她一上岸,见脚板粘满像钉螺一样的石子,忙用手一颗一颗地往下抠,结果是一抠一个坑,血淋淋的,后来连路都走不成了。慢慢地,我们就有了对付这些石子的经验,上岸以后烧一堆火,将脚放在火边慢慢地加温烤化,然后再一颗一颗地试着轻轻往下抠。可是河水再冰也得过,我现在经常腰痛就是在经期过河种下的病,刚进西藏时,过河都是把棉裤脱掉,后来脱不及了,因为走不了多远又有河,就干脆不脱。棉裤湿了,上岸后用身体热量刚烘干,不久又得下水。有时一天几次湿了干,干了湿,到老了关节炎就成了家常病……”
整整用了15天,范明的独立支队才渡过了通天河。
当范明站在通天河南岸迎接最后一批上岸的民工后,含泪脱帽向着河水深深鞠了一躬。以悼念在渡河中牺牲的40多位烈士。当天,他向张国华报告了渡河情况:
张谭李并转报西南局、西北局、西南军区、西北军区及张廖:
我们经过15个日夜的努力,独立支队现已全部渡过通天河。明日(5日)继续向西藏出发。在渡河过程中先后有40多位同志英勇而光荣的牺牲了,淹毙骡马等150余(匹)头。
范明
10月4日
10月5日,范明独立支队离开通天河后,向着世界屋脊上终年积雪不化的海拔五千多米的唐古拉山进发了。
10月18日,独立支队到达唐古拉山脚下。唐古拉山像条银色的大莽,横亘在独立支队面前,挡住他们的去路。此时,部队面临着极大的困难。按计划,他们带的粮食只够到达黑河,但是由于在通天河,滞留了15天,部队粮食缺额太大。范明请求空投,上级复电说,目前,全部空中运输力量都投入到朝鲜战场,中央抽不出飞机,空投问题无法解决。并指出:“如确实无法坚持到黑河补给,要尽快按原路返回香日德,因此事关系到班禅返藏,影响很大,切不可贸然行事。”
接电后,范明说:“从即日起,全体人员、牲口一律减粮减料,勒着裤带也要闯过唐古拉山。”
说是这样说了,但范明觉得还是要研究一下。于是,召开党委会研究是进是退。工委成员权衡利弊,一致同意从即日起节食缩料,继续进藏。并于当夜向西北局及中央回电,报告了他们准备打猎充饥、节粮缩料、继续前进的决定。
唐古拉山,历来被称之为“生命禁区”。站在它的山脚下,你就能觉得从它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寒气,未进入山区就能领受“禁区”滋味。有许多战士已意识到自己可能过不了这唐古拉山,就在山脚下开始写遗书;也有的把自己的积蓄和贵重物品拿出来,请友人转交家人。
独立支队被一种悲观的情绪所笼罩。范明心里明白,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困难有两个,一个是部属缺少斗志,一个是部队缺乏粮食。说实话,粮食紧缺他不怕,重要的是斗志,没有斗志,没有毅力,没有高度顽强的精神,他的独立支队就过不了唐古拉。
他对部队说:“要首先不怕死,抛掉死,才能战胜死亡,求得生存。唐古拉山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可怕。我们就是要创造一个奇迹,马步芳的部队不是三次都没过去吗,我们过去了,历史就会永远记住我们这支首次闯过‘禁区’的军队。而我们是这支军队的一个成员,我们应该感到自豪。”
10月19日凌晨5时,范明带着他的独立支队开始攀登唐古拉山。
唐古拉山的气温白天也是摄氏零下30度左右。范明将军几十年后在回忆录中写道:“……山风奇寒,冷彻入骨,山越上越高,空气越来越稀薄,人们呼吸困难。面色苍白,每走一步都得费尽力气。骡马等牲畜也是一步一停。两步一歇,喘息不止。为了尽快抢越,部队每天行军十多小时,吃不上饭,休息不足,加上这时已是进军后期,人困马乏,有的同志在抢救中倒了下去,就再也没爬起来。牛师君、丁志荣、刘世祥、张秀……同志在抢越唐古拉山的过程中壮烈牺牲。数百头牲口也倒毙在唐古拉山上。我们的主力部队过山口后,唐古拉山区开始降雪,由于急速行军,许多驮载着帐篷的牲畜未能赶到,同志们只得露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