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阿里高原上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座山峰,如果每座山峰都是一座丰碑,那么高原就是世界上最为壮观的碑林,何需人工的雕凿。何需人为的镌刻。隆起在亚洲大陆上那座最为壮观、最为高大的山原,本身就是一座丰碑。
历史巨人早在天宇和大地之间,镌写了英雄先遣连63位烈士辉煌而光荣的名字。他们是:
李狄三 徐金全 王银山 白长城 王培林 刘景辰 桑必强 王永平 张选志 道尔吉
张长福 赵万福 张昆 吕永生 曹家喜 张永吉 霍廷俊 巴利祥子 木沙 李怀珍
刘守财 陈进福 李俊义 陈忠义 李凤云 昂尕 陈洛元 杨西山 坎曼尔 吉福祥
马洪福 曹护 周吉虎 山奴尔甫王 振帮阿廷芳 刘好学 杨三义 赵玉海 康海荣
江布利 买买提 沙吾提 段占山 刘进吉 曹发荣 西阿林 刘顺成 张保川 张佛成
余贵清 道尔甲拉 宋文秀 甘绍华 黄德海 艾沙 刘禄堂 姜尚仁 陈保善 吐尔逊
汪子康 沙吾尔 董秀娃
(注:此名单由彭清云、李子祥、袁国祥、李彦清等同志共同提供)
“神山”有幸埋忠骨,“圣水”常歌英雄事。分葬在两水泉、多木、扎麻芒堡和巴格海子的英雄连63位烈士的忠骨,如今已化作了巍巍雪峰。年年岁岁开放在冰原的红花雪莲啊,可是在祭奠烈士的英魂?
和碳元素不同的排列可以是石墨。也可以是金刚石。英雄连的官兵们又在噶尔昆沙重新复原了一个钢铁的集体。这支一年前建制136人的队伍,此时,只剩下64位顶天立地的勇士了(牺牲63人,李子祥、陈信之2人先后带7人返回新疆)。部队会合后,随即转入了宣传落实《十七条协议》的工作。先遣连先后派出六个工作队奔走于昆沙、扎达、门士和革吉周围数百平方公里的地区,与少数分裂分子进行着维护《十七条》与反对《十七条》的斗争。
解放军来了,《十七条》来了,西藏和平解放了,这是中国各民族大家庭中的一件大喜事。但是,对于帝国主义和国外反动势力及其走狗们来说无疑是个大悲剧。因此,西藏政府上层中的个别分子纷纷叫嚣要撕毁《十七条》,并造谣“布达拉宫的铜佛流泪了,西藏将面临大灾大难”。彭清云说:“当时,西藏虽宣布和平解放,但由于种种原因,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在阿里的处境仍是很复杂、很困难的。当地政府基本不和我们接触。当时整个西藏的情况都是这样。”
11月中旬,党中央在听取西藏工委和各路进藏部队的情况汇报后,毛主席电令我进藏部队:“必须尽一切努力维护《十七条协议》,对反动派的挑衅,采取不打第一枪的方针,后发制人,坚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自卫原则,作好充分准备。把《协议》精神和事实真相告诉人民。”并指示:“进藏人民解放军,在西藏考虑任何问题,要首先想到民族和宗教这两件事,一切工作必须慎重稳进。”
英雄连的工作队,在整个冬季里向广大藏族僧俗宣传、落实《十七条协议》。他们自带行李和干粮,风餐露宿,即便是风雪交加、断粮断饮,也从不进寺庙,不住民房,不动群众一草一木,一针一线,严格执行党的民族政策和宗教政策,人乡随俗,既宣传《十七条协议》又进行社会调查,对藏民的经台、经塔、神山、圣水、神树、神草、经石、玛尼堆等一切宗教建筑和风俗习惯,一律加以保护和尊重。每到一地,干部们都要亲自登门到大小寺院看望喇嘛群众,散发布施,分献哈达,宣传《十七条协议》中有关我军尊重和保护藏族人民宗教信仰和习俗的条款。群众慢慢地从英雄连的行动中看到了我军的真情实意,揭穿了反动分子的谎言,赢得了广大僧俗群众的信赖。但是,反动分子们决不会甘心封建农奴制的消失,会利用一切可能,蓄意制造事端,企图达到困死、逼走我军之目的。
11月下旬,曹海林带工作队在那布罗地区开展工作时,一位战士不小心,骑马踏过了一块被当地群众视为“神石”的陨石。此事恰被当地一位喇嘛看见,当即率数百恐怖不安的群众,跪拜神石,拦住了工作队的去路。曹海林问明情况,当众向僧俗赔情道歉。即使如此,群众的恐慌情绪仍然很大。加之个别反动分子的煽动,有人提出要处死踏“神石”的马匹祭神。几经道歉、协商后,曹海林命人杀死了战马。又率人从十多里外背来“圣水”,洗涤“神石”,才消除了群众的恐慌。赢得了群众的信仰和赞赏。
此波尚平彼波又起。就在曹海林率工作队忍辱负重、消除群众的误解时,彭清云和斯拉甫所带的另一个工作队在扎达境内,也遇到了件麻烦事。那天下午。工作队到达了扎达附近的庄则拉小镇。彭清云带人去寺院拜会当地的一位活佛,准备在此开个群众大会宣传《十七条协议》精神。刚进寺不久,他就得到战士报告说,一直为工作队带路的白玛单曾父女被当地一位头人抓去,正要处死。
彭清云当即赶到头人家里交涉,而那头人反诬陷工作队拐带他的奴隶。声称白玛单曾父女是他家两年前逃跑的奴隶,按家规必须处死。几经交涉,彭清云苦口婆心劝说仍不见效。最后彭清云指出:“人民解放军有权保护各族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白玛单曾父女是我军的向导,如若处死,我们将视加害我官兵对待。”
实际上,白玛单曾根本不是那位头人的家奴。而是十多年前到阿里朝山拜海的黑河藏民,一直流落在改则地区。部队进军噶大克时,经日加木马本介绍认识了彭清云,几个月来父女俩一直为先遣连带路,故引起了嘎本政府上层头人的憎恨,几次有人劫杀白玛单曾父女,都被先遣连保护下来。在去年时就曾有人扬言要法办白玛单曾。那头人见彭清云说完扬长而去,心里也着实害怕。就派人找工作队谈判,说愿让工作队以200块大洋为白玛单曾父女赎身。谁知第二天,当彭清云带着200块大洋去赎白玛单曾父女时,白玛单曾14岁的女儿已被那头人强奸。
是可忍,孰不可忍。彭清云顿时怒发冲冠,决心严惩那位头人,但苦于当时政策不允许,在斯拉甫等人的劝说下,彭清云才强忍住了那口气,以召集附近所有僧俗群众、让那头人当众向白玛单曾父女赔礼道歉为条件,领回了惨遭毒打和奸污的白玛单曾父女,打击了反动分子的嚣张气焰。没想到此举在广大僧俗群众中引起了强烈反响,许多群众表示:“有解放军撑腰,我们就不怕了。”
先遣连60多位官兵,在一步步赢得群众、赢得人心的同时,自己却在一步步走向苦难。10月底,当曹海林带着最后一批给养到达噶尔昆沙后,进藏部队的后方补给线又一次中断了。此时,先遣连已远离新疆2890多公里。
11月底,先遣连和安子明、贺景富所带个连队都面临着断粮的威胁。部队一面开展工作,一面组织打猎自救。
到1952年元旦前夕,断粮断饮又一次光顾了先遣连的英雄们。据史料记载,那次整个进军阿里的部队全部断粮,最短的也有26天没吃到一粒粮食。此时,西藏的实际掌权者藏王鲁康娃却说:“让他们领教一下吧,我相信饿肚子比打败仗更难受。”
1952年元旦那天,先遣连64名官兵硬是靠一匹倒毙的战马和三只猎获的野鸽子,欢度了新年。在生死危亡面前,先遣连没有停止工作。连里让曹海林带工作队继续宣传《十七条协议》,让彭清云负责借粮。当地许多农奴主囤积的粮食发霉变质也不肯借粮,战士们宁可饥肠饿断,也不违犯纪律。有一天,彭清云奔波了一整天,才从当地一位头人家里以借一还二的条件,借贷了20碗青稞原粮,途经贺景富所在连队时又分给了他们一半。
彭清云说:“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那天晚上,我们借粮组三个人没赶回连队,就住在了路边一座废弃的水磨房里,没想到磨房的墙上挂了一层厚厚的面灰。我们就扫墙上地下、房梁上不知哪辈子落上去的面,折腾了大半天,收获可真不小,扫了足有一两斤面粉。现在想想,那哪里是面哟,一多半都是土,还有一股子霉味。不过当时可真是救命的好东西,回到连里,我们就用它拌上些青稞渣子(用石块砸碎的青稞)煮稀饭,没一个人说不好吃的,元旦过后,我们几个连队一起派代表找嘎本政府交涉借粮的事。开始他们以种种借口不答应,还说什么阿里地处高寒,民众僧俗都是半年没有粮食吃,贵军不是进军西藏,不吃地方嘛,等等。我们就拿《十七条协议》让他们自己看,上面明明写着西藏地方政府,应积极协助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巩固国防。我们问他们有什么行动?无奈,最后在几个连队都饿死人的情况下,嘎本政府才派人到我们这里查实断粮是否属实。直到元月11日,安子明才和嘎本当局达成协议:每人每天借贷原粮四两。我们就是靠这四两青稞,用石头砸碎煮稀饭充饥,渡过了又一个苦难的冬季。”
也许先遣连从组建那天起就注定了他们是一支与苦难为伍、和牺牲作伴的队伍。元旦过后,先遣连奉命进驻中印边境羌叶马西南地区,担负起了达马山至兰皮雅山口一线设卡守防任务。
阿里地区与印度、尼泊尔接壤,自古无驻军、无边卡,是帝国主义势力随意进出的通道。抗美援朝战争开始后,随着朝鲜战争的节节胜利和我人民解放军和平进军西藏的开始,英美帝国主义势力,大肆利用中印、中尼和中巴边境地区,疯狂进行对我国的牵制性破坏活动和干涉我和平解决西藏问题的内政,大量派遣特务,偷越国境,收买败类,发展势力,刺探情报。印度政府还乘我进军之机,公然出兵非法占领了“麦克马洪线”以南到喜马拉雅山的我国广大地区。先遣连的进驻从此结束了阿里自古无边卡的历史,堵塞了帝国主义势力随意进出的重要通道。官兵们忍着饥饿和严寒,始终坚守在国境线上,先后阻止了数批企图非法进入我境的所谓“探险队”、“朝山拜湖团”、“商队”和“省亲使团”。帝国主义势力随意出入之门被关闭之后,触犯了他们的利益,便大肆利用英、美、印等国广播电台造谣诬蔑“中共驻藏北军队非法越境”、“侵占邻国领土”等等。恰巧,这期间,远离指挥机关的先遣连电台数度发生故障,失去和上级的联络,加之帝国主义的恶意中伤,引起了上级的关注。
“先遣连在哪里,是不是出了问题?”党中央尽管在几个月前放心地把一座高原交给了他们,但此时也在关心、追查这支部队的下落。很快,西藏工委便派人寻找到这支部队,调查他们“失踪”的原因,结果很显然,英雄们正忍着饥饿,战斗在风雪弥漫的国境线上,忠诚地履行着高原第一代边防军人的职责。
但是后来,由于西藏联络部官员的失误,给这支起义不久、经改造整编的队伍和光荣的起义官兵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使这支忠于祖国、忠于人民的英雄连队。蒙受了历时两年多的不白之冤,甚至屈死了几位功勋卓着的英雄,在人民解放军进藏历史上,留下了灰暗的一笔。
雪的颜色有时也不全是白的。是非颠倒之后,面对天大的冤屈,曹海林说,当娘的有时候也会错怪自己的儿子……
去过阿里的人,今生今世。不论是在何时何地,要是被问及对高原的印象,都会不假思索地诅咒高原的可恶,同时也还捎带着赞美几句高原那原始古朴的圣洁,夸赞那里天蓝、冰洁、雪白、水绿……
在今天通往高原的路上,只要搭乘汽车某团的兵车,就会听到一个被汽车兵嚼烂了的故事。说有位广州来的小伙子背了半麻袋“老人头”到阿里贩羊绒。从叶城搭兵车,5天后到了界山,广仔被缺氧折腾得死去活来,汽车兵用一袋一袋的氧气把他喂到了狮泉河。广仔说这钱我挣不了啦,当即决定再搭来的兵车下山。路上车子抛了锚,广仔抢着氧气袋躺在大草滩上,不眨眼地盯着蓝天望着白云,一动也不动。汽车兵认为他出了事,就去拉他,见他还活着,就问他想什么?半天,广仔说:“妈的,这里就是天好啊,真他妈的蓝透了。要是能背起,我真想买一块安在广州上空,让人看看什么才叫蓝天白云。”
广仔错啦,这倒不是因为他异想天开和财大气粗,而是广仔并不知道,阳光下圣洁的雪域、湛蓝的天空也会有阴霾四起的日子。洁白的雪野也有落尘的时节,这便是英雄先遣连蒙冤载难的时刻。
那是1952年春季,高原的冰雪刚刚开始消融的季节。阿里高原的漫漫洪荒漠野上,出现了一支被武装押解的“囚队”,骆驼背上捆绑着四十多位被揭去了胸章和帽徽的军人。骆铃悠悠、镣铐叮当,一路低唱着一曲哀怨的歌。驼背上的“囚犯”就是蒙难的英雄——先遣连的官兵。据说,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罪名是“叛国”,为首的就是英雄连的连长曹海林。
“囚队”出发的那天,噶尔昆沙的僧俗群众,却以藏家最隆重的礼节为这支被押解着的“叛国部队”送行。尽管事先十分保密,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了。“囚队”刚刚被押出营门,沿街就跪满了手摇经筒,双手合十的群众。祈求菩萨保佑这支解放了他们的“囚队”能顺利翻越雪山。此去一路顺风。
就在“囚队”被沿街的僧俗散茶献酒的同时,白玛单曾父女受噶尔昆沙僧俗之托,早已快马直奔改则而去。当改则、革吉、三科儿的群众闻讯之后,他们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支曾经付出了巨大代价的队伍会投敌,他们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支解放了阿里31万平方公里,砸开了数万农奴镣铐的队伍会叛国。他们一千个不信,一万个不信,这群菩萨一样的军人会为虎作伥、引狼入室?他们怎么也不肯接受忠心赤胆的英雄也会蒙难受冤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