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美国人。我们曾经有过别的样子吗?[31]”
约旦大笑起来,由衷地欣赏这一点。他喜欢自嘲,非常“以色列”。
“我马上去问,会要求他们不得延误。”他拿出追踪者给他的那张杰克森的名片,“我猜这个电话号码是保密的?”
“非常保密。”
“那我就用我们的秘密专线打这个电话了。”
他很清楚美国人会监听从以色列大使馆里传出来的一切,不过盟友之间还是要努力保持必要的礼节的。
他们就此分手。有辆车在等以色列人,专门配了司机。车会把他直接送到大使馆门口。他不喜欢炫耀,不过他是被公开宣称的站长,这就是说他会被认出来。为了防止被绑架,自己开车或是坐出租车可不是个聪明的法子。由前戈兰旅[32]突击队员开车,车后部再配一把乌兹别克冲锋枪会比较好些。另一方面,作为对外公开的站长,他不用冗长繁琐的例行程序——绕两圈,然后从侧门进入。
追踪者不喜欢坐司机开的车,能免则免,这是他让官方不满的众多习惯之一。他也不喜欢在交通拥堵上浪费时间。可在华盛顿市区和他自己在森林里的办公室之间,交通经常陷入全面的堵塞。所以他开摩托车,车后座下面的储物盒里配有头盔和护目镜。这可不是带轮子的扶手椅,而是一辆本田火刃——一种毫无争议的高品质交通工具。
看完贾瓦德的材料,尽管还不能确定,但追踪者相信,阿布·阿萨姆已经从阿富汗-巴基斯坦边境极具风险的山区逃往了更为安全的区域——也门。
2008年,阿拉伯半岛的“基地”组织尚在初创阶段。但在它的领导人中,有一名美国裔也门人,名叫安瓦尔·奥拉基,说着一口流利的美式英语。他针对美国和英国人数众多的移民社区,让自己成为卓有成效的网络布道者。同时他还成为了也是说英语的巴基斯坦新移民的导师。
奥拉基出生在新墨西哥州,父母是也门人,他的父亲研究农业。奥拉基事实上自小在美国长大,第一次去也门是1978年,当时他才七岁。他在那里读完了中学,然后回到美国,在科罗拉多州和加州的圣迭戈接受大学教育。1993年,他二十二岁的时候去了阿富汗,看来他似乎是在那里皈依了极端暴力的圣战组织。
和大多数圣战恐怖分子一样,他完全没有研习过《古兰经》,只接触过极端主义的宣传。不过,他回到美国后,设法成为了圣迭戈拉巴特清真寺的驻寺伊玛目。后来他又去了弗吉尼亚州福尔斯彻奇市的另外一家清真寺。在因为伪造护照被捕之前,他放弃了那里,去了英国。
他在那里四处演讲,足迹很广。然后发生了“9·11事件”,整个西方世界最终觉醒了,网络也被严密管控。2004年,他离开英国回到了也门。不久,他就因为绑架和恐怖主义被指控,锒铛入狱。不过由于他所在的部落非常有影响,在其施加的压力下,最终他获得了释放。2008年,他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定位——以网络作为自己的讲坛,进行煽动性布道。
他做得很有成效。一些听取了他号召杀戮和破坏的讲座而皈依的极端分子制造了几起刺杀事件。他还和一名出色的沙特炸弹专家易卜拉欣·阿西里结成了伙伴关系。是奥拉基劝说年轻的尼日利亚人哈立德·穆塔拉同意,在内裤里携带无法侦测到的炸弹,在飞机飞临底特律上空时进行自杀式攻击。不过由于故障,飞机幸免于难,不过尼日利亚人的生殖器就没那么幸运了。
随着奥拉基在YouTube上的布道变得越来越有效,日均下载量达到十五万次,阿西里做炸弹的技术也日益熟练。
他曾经遭到过两次追杀。一次是也门军队,包围了他所在的村庄,但他逃脱了。另外一次,美国的无人机用一枚导弹摧毁了他的住所,但他在那之前已经离开了。
2011年9月30日,在北也门的又一次追捕中,他终于被绳之以法。他待在哈谢夫村的时候,被一名拿钱告密的低级辅祭人员认出。几小时之内,一架掠食者无人机从沙特阿拉伯沙漠的一处秘密基地起飞,越过边境,飞抵他的上空。
三辆停放在村子广场上的丰田陆地巡洋舰(“基地”组织的交通工具)一直处在内华达基地的监控之下。不过因为附近有妇女和儿童,它没有获批发射导弹。30日早上拂晓时分,监控人员发现奥拉基爬进领头的那辆车。摄像头性能非常好,他抬头向上看的时候,整张脸都显示在了克里奇空军基地的等离子监视器屏幕上。
两辆陆地巡洋舰出发了。第三辆似乎碰上了点麻烦,引擎盖被支了起来,有人在修发动机。监控人员不知道的是,还有另外三个人要搭乘那辆车。而美国人对他们每一个都很感兴趣。
一个是阿西里,炸弹制造专家。另外一个是法赫德·库索,阿拉伯半岛“基地”组织代表,地位仅次于奥拉基,他还是2000年亚丁港科尔驱逐舰爆炸案的幕后主使之一。那次事件中有十七名美国水手死亡。后来他在2012年5月的一次无人机空袭中丧命。
第三个人美国人不认识。他从来不向上看,头一直缩着,戴着防沙尘的头巾。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不过没有人看到。
领头出发的两辆越野车,沿着一条满是尘土的小路开往焦夫省。不过他们彼此分开走的,所以内华达基地的监控人员不知道该袭击哪一辆。之后他们停下来吃早餐,两辆车并排停放在一起。车子周围一共有八个人:两个司机,四名保镖。另外两个是美国人:奥拉基自己,还有萨米尔·汗,他是圣战分子的英文网络杂志《激励》的编辑。
克里奇基地的军士告诉他的长官,目标范围内都有什么。华盛顿轻轻地传来一声:“开火。”说话的是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的少校,也是一位尽责的母亲,正准备带她的孩子去参加晚上的足球训练。
内华达基地的触发器被摁了下去。北也门上方,六万英尺的高空,旭日东升。两枚地狱火导弹从掠食者无人机上脱开,圆锥形的弹头像猎狗一样,“嗅”着目标,斜着向沙漠掠下。十二秒钟之后,两辆陆地巡洋舰和那八个人被炸成了气体。
六个月内,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有充分证据表明,年仅三十岁的阿西里还在继续制造炸弹,而且技术越来越先进。他开始试验将爆炸物植入人体,并可以不被扫描仪发现。
他派自己的兄弟去刺杀沙特的反恐怖主义首脑,穆罕默德·本·纳耶夫王子;自己则声称已经放弃了恐怖主义,希望能回到故乡。还说自己有大量的情报,希望与王子面谈。王子同意见他。
年轻的阿西里走进房间,整个人突然爆炸。王子很幸运,被炸得从他进来的门里退了出去,只受到一些擦伤和瘀伤。
阿西里在自己的肛门里塞了一个很小但极其强力的炸弹。引爆器是一个用手机做的移动装置,这是他在边境之外的亲兄弟设计的,并且也是他引爆的。
一个继任者替代了死去的奥拉基。人们只知道这个人叫传教士。他开始向网络发送布道,和以往的布道一样有力、充满仇恨,极其危险。也门的无能总统在阿拉伯之春运动中下野。一个新人接管了政权,更年轻,更有活力,准备与美国合作,以交换大量的发展援助。
无人机在也门的覆盖面扩大了。美国雇佣的特工迅速滋生。军队发起行动,反对阿拉伯半岛的领袖们。库索死了,但传教士(不管他是谁)估计仍然还在也门。现在,因为森特维尔那个复式结构里的男孩,追踪者知道的比原来更多了。
追踪者刚刚合上奥拉基的生平档案,那些被格雷·福克斯称之为“弄无人机的家伙”就发来了一份报告。这次行动,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没有使用中情局在内华达基地外的无人机设施,而是用的自己单位的波普空军基地,那里靠近费耶特维尔,在北卡罗来纳州。
报告很简洁,直奔主题。发现有卡车去基斯马尤的目标仓库,悄悄地来,又悄悄地离开。来的时候装有货品,离开的时候都卸空了。有两辆卡车的载货区顶篷是敞开的,看起来运送的货物是水果和蔬菜。报告完毕。
追踪者转过身,盯着墙上传教士的肖像,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到底想用水果和蔬菜做什么?”
他站起身,走进夏日暖暖的阳光里。他没有理会停车场冲他微笑的那些人,径直把自己的“火刃”从车位里拖出来,戴上有护目镜的头盔,一路冲出大门。到了高速路,他转向南方,先是朝华盛顿特区方向,随后又离开大路,朝森特维尔开去。
“我想让你帮我查一下。”他蹲在昏暗的阁楼上,告诉爱丽儿,“基斯马尤有人在买水果和蔬菜。你能找出它们从哪儿来,又被送到哪儿去吗?”
他本可以找在电脑控制台的其他人,只是在那座满是军火商和间谍的大厦里,到处是竞争对手以及嘴巴不严的人。而爱丽儿有两个无法用钱买到的优点:他只对一个人报告,而且他从来不对其他任何人说。爱丽儿的手指又跃动起来。索马里地势较低区域的地图出现在视野里。
“那里并不都是沙漠。”爱丽儿说道,“沿下朱巴河谷两岸,有茂密的森林和农作物区。看,你能看见许多农场。”
追踪者看着星罗棋布的果园和农场,洒落在毫无生气的黄褐色沙漠上。这是这个国家唯一的土地肥沃之地,是南部的粮仓。如果那些货物是从他盯着的这些农场收获,被运到基斯马尤,它们之后又去了哪里?当地的市场或者出口了?
“去了基斯马尤港口地区。”
和其他地方一样,港口也是支离破碎的。这里曾经很繁荣。可现在码头破碎成很多小块,陈旧的起重机斜在那里,都坏得不能用了。可能偶尔会来一艘货轮,但也不卸货。伊斯兰青年军已经破产了的袖珍政府会进口什么,又用什么来支付呢?是挑点东西运走吗?水果和蔬菜?也许吧。不过目的地是哪儿呢,又是为了什么呢?
“搜索全球的商业活动,爱丽儿。看看是否有哪个公司和基斯马尤做贸易?有没有谁买下朱巴河谷种植的水果和蔬菜,如果有,他们是谁?也许那个仓库是他们的。”
他把问题丢给爱丽儿,回到了技术行动支援局。
在特拉维夫最北面的郊区,通往赫兹利亚的公路上,有一条从食品市场过来的安静街道,那里有一片很大的没有标识的办公楼,里面的人都只把它叫作办公室。这就是摩萨德的总部。追踪者和西门·约旦在文华东方酒店会面两天后,三名身穿短袖开领衬衣的男子在局长的办公室里开会。这间屋子曾经开过很多很重要的会议。
1972年,慕尼黑夏季奥运会,以色列运动员遭到屠杀。这之后的秋天,就是在这间办公室,兹维·扎米尔下令让他的手下出击,寻找并且杀死制造此次事件的黑九月狂热分子。这次行动名叫“上帝之怒”,是总理果尔达·梅厄亲自批准的。四十年之后,这里还是那么寒酸。
屋子里的男人年纪、军阶各不相同,但相互间只称呼名字。年纪最大的那位已经在这儿待了二十年,这期间被人称呼他的姓的次数,只用一只手的手指就能数清。头发斑白的那个是局长,名叫乌里,大卫是行动处长,最年轻的那个叫本尼,他的办公室负责非洲之角地区。
“美国人请我们帮忙。”乌里说道。
“我有点意外。”大卫轻声说道。
“看来他们找到了那个传教士。”
他不用解释。圣战恐怖分子暴力袭击的目标清单上,以色列和美国一样,排名非常靠前。世界上排在前五十名的那些恐怖组织,在场的每个人都非常熟悉,甚至他们南边的哈马斯、北边的真主党、东边的伊朗圣城军的名单上,这些恐怖分子都是排在首位的。传教士的布道以美国和英国为目标,不过他们知道他是谁。
“看来他在索马里,受青年军保护。美国的要求很简单。我们在南索马里有安插内线吗?”
两个年长一点的都看向本尼。本尼很年轻,以前是以色列参谋本部侦搜突击队的精英。他能说一口地道的阿拉伯语,穿越边境的时候完全不会引起注意,因而成为“阿拉伯排”[33]的一员。这会儿,他一直盯着手里的铅笔看。
“喔,本尼,我们有吗?”大卫轻轻问道。他们都知道他这是在干什么,特工指挥官讨厌把自己的“宝贝”借给外国情报机构。
“是的,我们有。就一个。他在基斯马尤港。”
“你和他怎么联系?”局长问道。
“极其困难,”本尼说道,“而且很慢,很费时间。我们不能发信息。他也不能寄卡片。他们在那里训练人体炸弹。那儿有人受过西方教育,很懂技术,甚至网络联系都会被监控。我们为什么要联系他?”
“如果美国人想要用他,我们就得强化通信方式。可以用微型双向收发报机。”大卫说道,“这对他们来说肯定够了。”
“哦,那肯定是可以的。”局长说道,“不过这件事还是让我来吧。我会告诉他们‘也许’,我们得讲讲价钱。”
他并不是说的钱,而是许多别的方式——伊朗核弹计划、非常高科技的装备。他要的东西能好好开张单子。
“他有名字吗?”大卫问道。
“奥珀尔。”本尼说道,“特工奥珀尔。他是海产码头的理货员。”
格雷·福克斯一点时间也不浪费。
“你和以色列人聊过了?”他说道。
“是的。他们给回信了吗?”
“给了,不过有些咄咄逼人。他们有那么个人。潜伏得非常深,在基斯马尤港。他们准备帮忙,不过胃口很大。你了解那些以色列人的。他们连内盖夫[34]的沙子都不会撒手。”
“他们想讲讲价钱?”
“是的。”格雷·福克斯说道,“不过不是在我们这个层级。那些东西不是我们这个级别能给的。他们大使馆的头儿直接去找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的指挥官去了。”
他说的是威廉·麦克瑞文海军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