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陵香和孙氏被突然裂开的铜镜吓了一跳,俱是楞在当场好一会儿没有言语。片刻后袁陵香猛地把铜镜掷在地上,恨道:“又来了!”
孙氏赶忙去拿了符纸过来递给袁陵香,又倒了碗清水站在一旁,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地上的铜镜,“真是吓人一跳!咱回去还是得尽快找那道士把这事儿彻底给解决了才好。”她把水递给袁陵香,看着她皱眉喝下,便怜惜地摸了摸自己闺女水滑的头发,“我苦命的闺女,你说这恶鬼怎么就偏偏缠上你了呢……”
袁陵香把水碗重重地放下,扭头对着孙氏挑了挑眉毛,“我命苦吗?我是京畿东陵郡郡守的女儿,就该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我凭什么命苦!”
孙氏一看她又提起这茬来了,赶紧说:“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儿。你歪床上歇会儿去,我让兰儿进来收拾收拾。”
袁陵香轻哼了一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靠在引枕上看着兰儿蹲在地上捡那些打翻了的首饰。她见兰儿把没损坏的重又放进了妆奁盒里,便冲过去又将盒子拨到了地上,“贱皮子!都是掉在地上的东西了,你还要留着再往我头上插?!”
硬实的漆木盒子飞出去正落在兰儿手上,盒角砸得她一阵钻心的疼。兰儿见袁陵香又发了火,也不敢去揉,颤巍巍的赶忙把地上的东西都胡乱归做了一堆,用手绢兜起来便往外跑。
孙氏垛了跺脚,“哎,陵香啊,掉在地上又怕什么的?你这全扔了戴什么?”
袁陵香也不理她,弄得孙氏也是无法,暗暗奇怪她这究竟是怎么了。
晚饭的钟点,孙氏与袁陵香一起到了饭厅。
李香儿已经听林钰说过了早上的事,瞧着袁陵香神色平常,孙氏也没了那气不忿的状态,只当她们是想开了,于是也放下心来,招呼道:“表姐,陵香,赶紧坐下,今儿个十五,咱们吃顿团圆饭。”
一边正与李檀说话的李淳回头莫名其妙的看了李香儿一眼,“娘,今儿又不是八月十五中秋,也不是七月十五姐姐的生辰,哪来的团圆饭?”
李香儿笑着点点他,“你就跟你二哥学吧,木呆呆的。八月十五为什么是团圆日?还不是因为月亮圆的彩头,反正月亮每个月都圆,多团圆几次又怎么了?难得你表姨娘在这,是不是?”
孙氏这次又没抓住李香儿话中的重点,只听见了李淳的话,眨眨眼睛道:“我说香儿,怎么着?晚镜丫头是七月十五的生辰?那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李香儿眯了眯眼睛。
因着听说了林钰与晚镜的事,孙氏对晚镜便也存了几分不喜,这时候心中忍不住暗笑,扭了扭身子说:“没什么。我看晚镜丫头瘦归瘦,身子骨倒是也结实,没事儿。”
李香儿哼了一声,“那是,我们晚镜就是命好,生在哪天都是富贵的命。”
“那是当然,你生的闺女嘛。”孙氏在那个‘你’字上咬了咬。
正说着,晚镜与林钰走了进来,林钰抱歉地对着父母欠了欠身,“爹、娘,孩儿过来晚了。”
“不碍事,坐下吃饭。”李香儿招了招手。林钰依言坐下,回头却看见晚镜有点出神地还在门口站着,便招呼了她一声。
等大家坐定之后,林墨山便夹了一筷子菜,示意开饭。霁月山庄没有那食不言的规矩,因为想让李香儿安静一会儿是很难的,所以饭桌上从来都是热热闹闹。
袁陵香不言不语地看着,想起自己在家时,除了逢年过节的大日子,其余时间是没资格上大桌吃饭的。大桌上坐的都是正房子女,莫说她,连孙氏都上不得大桌。通常吃饭就只有她和孙氏两人,孙氏说小厨房的饭比大桌的吃着舒服,可袁陵香却觉得米粒噎喉。
袁家差不了谁的吃食,连下人吃的都不错。她在乎的是身份,是资格,而不是在乎饭的本身。就算让她在大桌上吃咸菜窝头,她也觉得比小厨房的山珍海味来的顺口。
袁陵香默默地夹着菜,在李香儿咋咋唬唬的说笑声中悄悄地看了看晚镜。
晚镜是捡来的,在七月十五那样一个不祥的日子里。不知道她原本是哪个穷家小户的女儿,又或者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身份,家里才会把她给扔了。可她却有这等运气成了霁月山庄的大小姐,被养父母疼爱着,被林钰那样的少年喜欢着。
袁陵香捏了捏手中的勺柄,对晚镜又是鄙夷又是嫉妒,心中酸疼,恨意翻涌。
晚镜感觉到了袁陵香的目光,便回过头来,盈盈一笑,“表姐今天怎么这样素净?早上还见你带着玉钗珠花呢。”
袁陵香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发髻,眼睛一转,便也笑着答道:“中午卸了钗环歇息,兰儿那毛手毛脚的丫头把我的妆奁盒子打翻了。要簪在头上的东西沾了土,我可是不想再戴了。”
李檀扭过头来插了一句:“土怕什么的?世间叫做红尘,又有哪个不沾土呢。表姐这就不戴了,好好的钗环珠花不能与女子添妆容,那才真正叫做蒙尘。”
袁陵香被他反驳的有点不高兴,垂眼笑了笑,“表弟果真是有文人的雅趣,在我这凡俗女子看来肮脏的事也能说出这样的道道来。晚镜妹妹,你说是不是?”
说罢瞧着晚镜,眼中神色不明。
林钰在一旁却是皱了皱眉,见晚镜神色依旧,便也没有说什么。
袁陵香又扶了扶发髻,自言自语道:“不过这样不簪珠钗的,确实也是不行。”
晚镜道:“我那倒是有一些,表姐不嫌弃就拿去戴着。”
“那可不妥,你的首饰保不齐都是别人送给你的心意,我拿了像什么话。”袁陵香别有深意地一笑,“晚镜妹妹这两天若是得空,陪我去街上选一些可好?”
晚镜抬起头来看了看袁陵香,又越过袁陵香看了看她的身后,才缓缓地点头:“那自然是没问题的。”
“你们什么时候去,我陪你们一起。”林钰道。
还没等晚镜说话,袁陵香就抢着说道:“钰哥哥,这等小事怎么好麻烦你呢。我们女孩儿家去选珠花的,你陪着也必定无聊。我看那张禾是个稳妥的人,让他带我们走一趟就是了,没关系的。”
林钰今天听了晚镜跟他说的鬼魂之事,岂能放心,“反正我左右也是无事,去趟花市而已。”
袁陵香掩嘴一笑,放下筷子,用手肘轻轻推了晚镜一下,“晚镜妹妹,钰哥哥对你可是真心爱护呢,连与我去趟花市都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少见有哥哥对妹妹如此上心的。”
林钰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被拱了上来,如果说上午他看袁陵香是虚假,那现在看起来简直就是面目可憎了。心里隐隐地后悔与袁陵香明说了自己喜欢晚镜的事,还不如硬邦邦地轰走了事,管他什么亲戚不亲戚的。
晚镜看林钰的脸色不好看,便拍了拍他的胳膊,对他眨眨眼,笑道:“哥,没事的,别让表姐笑话了。”
林钰看了晚镜的表情略有会意,也就不再坚持,又不满地瞧了袁陵香一眼,别过头去不再搭理。
袁陵香恨得咬了咬牙,牵着嘴角勉强一笑,“那明天我去找晚镜妹妹,张禾那边还劳烦妹妹安排一下了。”
用罢了晚饭众人又在一起饮了盏茶清口,方才各自散去。林钰跟着晚镜往观自在走,问她道:“明天你跟她去,没事吗?”
“能有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她怪里怪气的。而且,你不是说她身边有鬼魂吗?我着实有些不放心,而且她那人一向运气不好。”
晚镜闻言不禁失笑,“有鬼魂跟着运气当然不好。不过,我现在也说不准呢,明天就知道了。不过就是出去一趟,有张禾跟着,你放心就是了。”
林钰想到张禾如今也知道了晚镜的秘密,心里有点黯然,狠狠地劝了自己几句,才闷闷地嗯了一声。等送了晚镜回到观自在,他便拐去了下人住的跨院。
跨院里,一帮刚歇了工的下人伙计正围在院中纳凉,有的聊天有的打马吊,还挂了点彩头,倒是热闹。鸽子正津津有味地旁观着几个人玩乐,余光只觉得有人进来了,扭头一看竟是林钰,吓了一跳。
林钰对鸽子招手把他叫了过去,鸽子偷偷地拍了拍身边那个赌钱的之后,才跑过去,“大少爷,您找我?”
这晌的工夫,院子里已经静了下来,矮桌上摊着的银钱彩头也不见了。见众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林钰有点哭笑不得,只好漱漱嗓子道:“你们继续玩你们的,就是别再玩钱了,庄子里不许。记下。”
众人皆诺诺地应着,也不敢再玩了,三三两两地散了。林钰扫了一圈之后问鸽子,“怎么不见张禾?”
鸽子呵呵一笑,“张管事从来不跟小的们玩这些的。这晌应该是在屋子里。”
林钰挥挥手让鸽子走了,踱到张禾的房间门口,手还没碰到屋门,门就开了。张禾站在门口,看见林钰倒不意外似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对他欠了欠身,“大少爷找小的吗?”
林钰原来是喜欢张禾聪明有眼色,这晌反倒觉得这些有点都变成了缺点,于是便肃起面孔,负手说道:“明天晚镜要和袁家小姐去趟花市,你跟着吧。”说完他又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纸来递给张禾,“那袁陵香不怎么干净。这个是我之前从玄道长那要的一个符,兴许对鬼魂有用,好歹防个身。”
张禾不动声色地把那张符接过,应了个是。等林钰走了,张禾又瞧了瞧手里小小的黄纸,忍不住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