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年轻人在田里捡到一枚金色的田螺,就将它带回家养在水缸里。从那天起,年轻人每次劳作后回家,都会发现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年轻人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有一天,他出门干活提前回家。这时候,一个美妙的情景出现了:一位像仙女一样美丽的姑娘,在他的屋子里忙来忙去,不一会儿,一桌丰盛的饭菜就摆满了桌子。原来,这个姑娘就是年轻人带回来的田螺的化身。
我的童年几乎是伴着《田螺姑娘》的传说度过的,也许正因为这样,水缸于我充满了神秘感,总觉得水缸里深藏着太多的温情,装载着一瓢瓢芬芳甜蜜的记忆……
那时候,村里家家必备几口水缸,用来储存饮用水,俗称七石缸。
每天清晨,到村口河埠头挑水,是村上青壮劳力的必修课,也是乡村醒来时的一道风景线。一根水钩扁担挑起两只偌大的水桶,男人们往河里只那么一矮身,两只桶就灌满了水。发一声喊,脚踏实地上得岸来,走台阶,穿弄堂,跨门槛,脚步铿锵,面不改色,有的甚至哼着小曲和着节拍一溜小跑。到了水缸边,扁担不离肩,水桶不落地,双脚立定,右手轻轻一提,右桶之水便俯冲入缸,空桶腾空右撤,左桶旋转靠缸,再把水稳稳倒进水缸,然后盖上用木板做成的缸盖。因了缸底沉淀的泥垢,水缸里的水一开始总是浑浊的,许多人家会在水缸里放一块明矾,未几,水就慢慢地清澈了。讲卫生的人家,倒是备着一根毛竹管制成的吸管,把缸底的泥垢吸进去,然后捂住吸管上的一个小孔,让那些泥垢和着浑水被打捞出来。
挑得动水,标志着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相亲成家了。所以新女婿到丈母娘家去,第一件事,就是要帮忙挑水。如果村里有陌生后生在挑水,不用问,肯定是哪家新女婿上门了。
家不可以一日无粮,缸更不能一天缺水!农忙季节到了,不论是收割油菜、小麦,还是插秧、割稻,村民们下地干活都要从缸里打一壶清莹、纯净的水背上,在口干舌燥时仰起脖子喝上一通,畅快淋漓的清爽便沁入肺腑,贴近心肝。收工回家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走到水缸边,揭开缸盖儿,大咧咧舀上一大瓢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用粗糙的大手将嘴巴一抹,浑身有说不出的舒坦痛快。
其他的缸放在厢房里,它们的功能是容纳收获的粮食、风干的四季物。储谷子白米的,盛年糕的,腌咸菜的,大小不一,功能不一。放到缸里的粮食,既能防潮又能防鼠。记得放粮食前,父亲总是先把一束稻草点燃,熏烤缸的四壁,待稻草燃尽后,再把粮食一箩筐一箩筐倒进缸里。后来知道,经过这样的一道程序,缸里的粮食就不容易生虫。
缸是粮食们的窝,它陪伴农人进入漫长的冬歇期。缸里储满了粮食,日子便过得踏踏实实,即使日子本身是那么的寡淡。
我家灶台边的水缸极其壮观,挑上十几担水还不会满溢。由于父亲身体单薄,水缸因此长年累月处于半满状态。农闲时,水缸里养着几枚田螺,水面动静不大时,田螺们喜欢张开身体趴在水缸壁上,水缸有动静时,乖巧的田螺们便把身体严严实实收缩在壳里,沉到缸底去了。
水缸与灶台总是长年厮守,母亲一转身就能舀到水。水缸有两块缸盖。朝里的那块长年累月盖在那里,上面摆放着瓶瓶罐罐和淘米箩子洗菜盆之类,朝外的一块是活动的,便于倒水或者舀水。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重视“天落水”的贮存。我家也不例外,每当暴雨来临时,母亲总是喜上眉梢。她会事先把水缸收拾停当洗擦干净,然后在屋檐下放满大小脸盆、大甏小缸,等待老天爷的恩赐。当暴雨倾注时,白花花的雨水从屋顶沿“水溜”冲向甏甏罐罐,我和母亲捋袖子卷裤管舀着、提着把水运到灶间的水缸里去。滂沱大雨中,被淋成落汤鸡的我,一刻不停地穿越在雨帘中,像接力赛一样紧张兴奋。不到半个钟头,缸里就添满了水。
记不清多少个夏日,窗外知了声声叫唤,年幼懵懂的我为图凉快,总是趴在沁着凉气的水缸边午睡,幻想田螺姑娘跳出水缸,给我家做上一顿可口的饭菜,让我美美地饱餐一顿。
村子里有一个篱笆墙围起来的院子,春天一过,篱笆墙爬满了一簇一簇的月季花。院落屋檐下摆了好几只半人高的水缸,也许是里面的水长年不更换的缘故,一到夏天,时有孑孓出现,它们时浮时沉,身形极其灵便。这种现象一直等到雨季来临才能改变,等白铁皮做的“水溜”把雨水集中引到水缸后,院子里的小脚老太太会在里面养上几条小鱼,放上几枚田螺,孑孓等生物就渐渐地消失了。
作为农耕时代的见证物,水缸静静地诠释着那个年代的生活场景,诠释着那些日子点点滴滴的艰辛和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