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幸福的草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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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村小

前些天回老家,路过村小,原本书声琅琅的校园一片寂静,不禁好奇,问闲坐在门岗里的老人,老人说:“孩子们都集中到镇上一所很气派的学校去读书了!”

徒步在空落落的校园,教室外墙有斑驳的顽童涂鸦,那些被岁月侵蚀的一块块青砖,就像陈旧记事本上的一个个方块字,无声地诉说着关于村小的故事……

我上学的时候,学校就在村口,读的是一三年级复式班。老师是一位姓王的上海女知青,上课时讲抑扬顿挫的普通话,下课时则说软绵绵的上海话。可没读几天书,村小就被拆了,王老师带着我们开始了“流浪”的小学生涯。

第一站是离家不到50米的生产队仓库,“教室”残垣断瓦没有窗户,只有房顶一个灰白的天井透着光亮。坐在“教室”里,时常有陈谷子烂芝麻的味道刺激嗅觉。两个月后,秋收开始,仓库要放稻谷,“村小”被迫搬到另一处潮湿的杂物间。

杂物间灰蒙蒙的,堆着乱七八糟的农耕用具,北墙根有一座黑乎乎的三眼灶,是年底村民做年糕用的。王老师哼哼叽叽拉开两张破旧篾簟竖在杂物间当“屏风”,中间贴上红色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字样,感觉有点滑稽。碰到风大,南北气流对拉,那“屏风”像喝醉酒的老汉摇摇晃晃;有时太阳斜着射进来,“屏风”不小心“走光”,把我们一个个照得光怪陆离,感觉就像“躲猫猫”。

秋收结束后,生产队考虑做年糕了,我们只能高举着板凳无奈地跟着老师开始新一轮的迁徙。这次读书的地方是村里的祠堂,阴暗、空洞、漏风。祠堂后半间堆放着生产队的谷种。一下课,男同学便把谷堆当成小山冲锋陷阵,把自己滚成毛茸茸的“谷人”,女同学则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老师讲过去的故事,只是身旁没有月亮,也没有白莲花般的云朵。

冬天如期而至,“教室”顿时成了岳飞的“风波亭”。那时大多数的学生只穿单布鞋单裤子,坐在“教室”里,感觉板凳像是冰块做成的,一碰到凳面就全身发抖。上课时,我们把肿得像透明的胡萝卜一样的手揣在怀里,脚趾则拼命缩在冰冷的鞋子里,只要有一个人跺脚,全班就立即被传染,咚咚声不绝于耳。尘土飞扬的光线里,老师和我们大眼瞪着小眼。班长喊话:“下课了!下课了!”老师无奈,允许我们到太阳底下去读书,我们雀跃着,头顶板凳很快涌出祠堂,阳光下我们欢腾着,被凛冽寒风冻得发紫的小脸蛋,依然挂着温暖幸福的笑容。

三年级的时候,新的村小终于建好了。坐进新教室里,我们异常兴奋,因为我们不但拥有独立的教室,还告别了复式班,拥有真正属于我们的班主任老师了。

新建的村小是一排L形房子,青色的砖,灰色的瓦,前面有一个黄泥地操场,操场没有跑道,没有体育设施。村小的围墙是用剑麻代替的,那植物长着尖锐锋利的刺,我们为了抄近道,总是跳“墙”而过,有时“翻墙”失手,也不羞愧,拍拍身上的土,俨然主人翁般大摇大摆。

村小没有大门,村民的猪狗鸡羊和我们一起进出校园,我们狠着嗓子读书,这些牲畜在操场上侧耳倾听,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有时候,那些狗们会神气地“汪汪”叫,猪们则沉闷地发出“哼哼”声,而垂着几绺灰白胡子的羊们则清脆地“咩咩”叫,身披七彩羽翎的鸡们,更是神采飞扬地“喔喔”着,啼到高兴处,直飞课堂窗台,惹得我们一阵哄笑。有一次,一头猪一头拱开教室门进来,老师连忙放下课本,拿起教鞭想把猪赶出去,可猪不像羊们那么守规矩,也不像狗们那么有记性,过一会儿它又开始拱门了,我们笑得前仰后合,整堂课也在猪的反复捣乱下宣告结束。

村小在学生们进进出出、来来往往间,一天一天地老了。那青灰的瓦片间长草了,草随季节青了,又黄了……从村小走出去的我,多年以后却站在了村小的讲台前,做起了老师。

那个村小是由古庙改建的,屋檐边、墙壁上,到处雕刻着龙飞凤舞形形色色的图案,外面的墙,依稀可辨的“文革”标语在风化后一层一层地剥落着,像是老人脸上隐隐现现的暗斑。村小依旧没有图书室,没有必需的体育器材,上音乐课时,只有一台老式的风琴伴着孩子们。我到学校报到的时候,校长陪着我在校园内外转了一圈后笑笑说,村小的条件比较艰苦。

老师简陋的办公室设在庙门口的东厢房里,办公桌前都贴着课程表。最显眼的是办公室后面的杂物间里那台砖泥垒砌的“缸灶”,这是七个老师解决午饭的地方。学校规定除校长外,每个老师轮流值周,值周这一天得烧“缸灶”蒸饭,上课下课吹哨子,放学后检查校园安全,最后把那扇重重的校门(庙门)闩上。

期中、期末是老师最忙、最苦的时候,那时不像现在教辅材料满天飞,老师们每天得自己找题出题。一张蜡纸,用针尖一样的“笔”在钢板上咯吱咯吱刻上半天考试卷,然后用沾过油墨的滚筒将蜡纸下面的白纸印成考卷,晚上再成捆地带回家批改。

学校操场前有一块很大的空地,那是老师们的自留地,每人两畦。春天的时候种些菜,冬天的时候种几棵豆,年复一年,小有收成,聊作福利。

后来我离开了村小,而村小的条件也在不断改善中,许多村小都重新规划,教室都是新建的,有的还颇具规模,也有较强的师资力量。

近些年,随着新农村建设进程加快、城乡统筹力度加大和教育资源均衡化,诸多村小纷纷合并,孩子们都集中到规模更大、设施更好的校园去读书了。

记忆中的村小在完成历史使命后,已悄然退出了曾经属于它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