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幸福的草垛
45719100000018

第18章 缝纫机情结

搬了四五次家,那台缝纫机一直舍不得送人或扔掉。每次房子还没装修,我都会早早给它预留个摆放的空间。搬家时,用旧报纸把机头、机身、面板等主要部件里外三层包扎得严严实实,然后和其他重要物品一起装上汽车。如果轻易把它处理掉,心里就像抛弃自己的孩子一样。

缝纫机是上海产的“蝴蝶牌”,结婚前买的。

第一次看到缝纫机是在村里的移民户家里,当时因建造皎口水库,这家人移民到了我们村。那是一台黑不溜秋的缝纫机,看不清牌子,跟它配套的还有一台用炭火的老熨斗。

女主人姓周,三十多岁模样,长得不算漂亮,但为人和气。茶余饭后,她家的人气很快超过了村里唯一的一家代销店,原因就在那台缝纫机:村民们有破衣服要补的、旧衣裳要改的、新布料要做成衣的,都会寻上门来。

她家的小英和我一样大,所以我经常以玩的名义去看她妈妈裁剪、缝纫。她总是先把整块的花布平摊在案台上,就着木尺用划粉在上面来回比画,然后拿起一把大剪刀三下五除二把衣料裁开,端坐到缝纫机前,用嘴濡湿线头,眯起眼,在机头上穿线,再把裁好的衣料往机头下一塞,右手轻轻盘动手轮,随即匀速地踩起踏板,随着“嗒嗒嗒”快节奏的声音响起,那针脚像一列小火车快乐地向前奔跑。眨眼工夫,两片布料跟着“嗒嗒嗒”声已经跑拢在一起。她再把衣料掉个头,又“嗒嗒嗒”地缝起来。用不了一个上午,一件漂亮的新衣裳就像变魔术一样被变出来了。

小英是个挺懂事的孩子,有时候她会拿一把尖尖的镊子,坐在门槛上帮妈妈拆衣衫裙裤;有时候看妈妈热得汗流浃背,就拿着一把大蒲扇帮妈妈扇风,那“嗒嗒嗒”的缝纫机踩动声,夹杂着小英妈妈舒心的笑声,使房间里充满了温馨和快乐。

一件衣服完工后,小英妈妈会从案板上拿一些零碎的花布送给我,让我做布娃娃,算是对我陪伴小英的奖赏。耳濡目染,我对如何将一件旧衣衫改成小背心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并对缝纫机垂涎三尺。

“姨,能不能让我也玩玩这个?”我指指缝纫机,怯生生地问。在这之前,我蹲在她的脚边一直认真地观察着手轮与踏板的互动关系,也在默记着操作方法。

“秀秀呀,缝纫机是大人用的东西,小孩子是不能玩的。”小英妈妈说话仍是一团和气。

有一天,我和小梅找小英玩,见屋子里四下无人,便偷偷溜到了缝纫机房,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我无论如何也要驾驭一把缝纫机。还没放下车针,小梅就和我争抢着踩起踏板,但见车针在布块上像一头发狂的野狗一溜乱跑,乐得我们前仰后合手舞足蹈狂喜不已。此时只听“啪”的一声,手轮戛然而止。是针断了,还是咬线?我和小梅涨红着脸猛踩踏板,但车头始终像条癞皮狗一样一动不动。

我们知道这下闯大祸了,拼命地往外跑,跑了好长时间,回头看看,村子已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了。我们俩坐在草地上,惶恐不安,想着接下去可能发生的事情,想着回家后的应对之策。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小梅坐不住了,说咱们还是潜回村里看看情况吧。我想想也对。于是,我们偷偷潜到小英家窗边,悄悄从缝隙处往里张望,只见那台缝纫机的机头已被拆卸成一堆零件,小英妈妈手拿着螺丝刀,一会儿转手轮,一会儿把卡在内梭部位的乱线一团一团揪出,一会儿换上车针,来来回回折腾,好长时间,才把缝纫机恢复了原样。

好险!我和小梅相视一笑,看来今天逃过一劫了!

之后好长一段日子我都不敢找小英玩,过了年,小英却找上门来了,说她妈妈要我去一趟。忐忑着去了,腆着脸叫了声阿姨,等着开骂。不料小英妈妈摸摸我的头,笑吟吟地问想不想学缝纫呀,我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紧跟着又鸡啄米一样点头。

小英妈妈让我坐到缝纫机前,拿过来一块花布,让我练习“走”直线。别看“走”直线简单,还真是费了我不少劲,一会儿夹线,一会儿断针,一会儿底线漂线,学得我满头的大汗。小英妈妈说不急不急,已经相当好了,关键是手脚要协调。

能跑“直线”后,我对缝纫机的兴趣越来越浓。只要小英妈妈空闲下来,我就会坐上去过一把瘾。

等我家有缝纫机已经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事了,虽然那时差不多家家都有了缝纫机,但那台缝纫机的到来,还是带给我许多的欣喜。那黄亮泛光的桌板,黑色金属的机身,让我幸福了好长时间。我经常将喜欢的花布买回来,缝成床单啊,被套呀,或者是窗帘什么的,再将那些边角料、碎布头缝成袖套、小褥子。而小英呢,索性就接过她妈妈的衣钵,母女一起到镇上开裁缝店去了。

看着弟弟妹妹大起来,我开始自己学裁衣服。为此特意去买了两本裁剪书,先从理论入手;又买了裁缝用的剪刀和尺子,装备起来;然后以妹妹为模特,上下左右量尺寸。接下来每天挑灯夜战,像科研攻关似的。终于赶在六一节前把妹妹的裙子赶制了出来。那是一件苹果绿的小圆领的确良百褶裙,胸前还捏了皱褶,可惜的是,袖和肩缝合不平整,没办法只好改成泡泡袖。试衣的时候才惊觉,整条裙子被我做“瘦”了,妹妹根本穿不上,没办法,只好割爱送人。

我结婚时,缝纫机还是嫁妆“四大件”之一,“蝴蝶牌”更是硬通货。但很快,就不时髦了。不过,许是当年受小英妈妈影响太深,缝纫机在我家倒也没怎么闲着,孩子的尿布肚兜都是我自己制作的,上幼儿园后,他好多的格子背带裤也是我自己动手做的,当时也颇有成就感。至于现在,它担当的重任只能是修修补补了,比如偶尔修修裤脚、缝缝脱线之类。

但我还是不想扔掉它。总觉得每一件旧物都代表了回忆,而我舍不得扔掉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