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温一壶米酒,邀三五好友围炉小酌,说说家长里短,让浓浓的乡情弥漫在乡村的小屋里。而窗外的片片雪花,让品酒的心绪凝结停留在树梢屋顶间。暮色中,一年的疲惫辛酸,都在这缕缕的酒香中化为乌有,剩下的只有一份超然的心境和淡然的闲适。
久居喧嚣的城市,对如此恬淡的乡情总是心向往之。是的,无论是风和日丽的春天,绿树葱茏的夏日,霜叶飘落的深秋,还是雪花飞舞的寒冬,只要你走进乡村,它总会给你带来几分米酒般的温暖与陶醉。
于是我整理了一下心情,在冬日的午后去了一趟老家。当我走进古朴的小村时,一股熟悉而亲切的味道扑面而来。是泥土的气息,还是五谷的清香味?我驻足问自己。
村口的两位老人正在院子里悠闲地对饮,一张小桌,几碟小菜,还有一壶米酒,阳光下老人满面慈祥,颇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味道。
“秀秀,咋知道你爹今天在酿米酒呀?”老人见到我就远远扯着沙哑的嗓子冲我喊。“是吗?那我腿长啊。”我乐呵呵地回应。
父亲过去一直好酒,也有一手过硬的酿酒手艺,只是这些年各种各样的老年病,使他不敢再沾酒了,但他总是对电视广告里的那些酒心存不屑,说无论如何不如自家酿的酒好喝。
记忆中每逢入冬稻米飘香时,四邻八舍就纷纷开始酿酒了,我家也不例外。做酒之前,父亲先把糯米浸水一昼夜,然后放在铁镬上的蒸笼里,用大火蒸。灶膛里“噼噼啪啪”的柴火暖暖地照着我们快乐的脸庞,厨房里氤氲的热气酿出一屋子的馨香和欢愉。
蒸笼里的糯米熟成饭了,父亲会把热腾腾的糯米饭倒在竹簟上摊开。过一会儿,娴熟地在糯米饭里浇上几遍冷水,稍待降温,倒在墙角一只早已洗干净的酒缸里,然后细细密密地撒上事先碾成粉末的酒药,搅拌均匀,再用手搭实,在中间挖个洞,盖上用稻草编成的酒缸盖,酒缸四周再围上稻草或旧棉被,以维持发酵所需的温度。这样,糯米酒的前期工作算是完成了。
接下来的日子,随着饭与药的化学反应,屋子里渐渐弥漫起发酵后的酒香。偷偷打开酒缸盖往里张望,可见搭实的米饭发酵后正“咕嘟嘟”地冒着小气泡,好像是螃蟹在吐沫。
等一星期左右,酒酿就可以下水了。
下水是个技术活,一般用的都是下雨天接来的“天水”。父亲的经验是以一斤米兑一斤水出酒最为理想,水兑多了则酒淡。
新酿的米酒熟透了,来我家串门的客人似乎也多了。印象中小舅总是第一位来品尝我家米酒。小舅喝酒风格与众不同,是个有酒兴更有酒胆的人。开始喝酒,小舅一声不吭喝得温文尔雅,我父亲则喋喋不休,诉说着一年的辛劳和收获的满足。喝着喝着两人就不用酒杯,开始用碗了,而且用的是青瓷大碗。小舅平时话特别少,一壶米酒下肚,常常会捂嘴偷笑,然后打开话匣子如长江之水连绵不绝,与父亲作推心置腹状。喝到后来,父亲的眼圈喝红了,舌头也打结了,最后就趴在桌子上不动了。当母亲把他搀扶到床上去的时候,父亲还摇晃着身子直说“好酒,好酒”,而小舅则喝得哭了,哭得一脸天真。
我平生第一次喝米酒,就以醉收场。记得那一次跟小伙伴们玩捉迷藏,我急中生智躲在了酒缸边的稻草堆里,几个小伙伴不知是找不到我,还是忘了找我,总之好久没来叫我。闻着酒缸里散发出来的诱人香味,我忍不住就舀了一碗,偷偷地喝了起来,没一会儿,就感觉心窝里暖和起来,慢慢地就有点飘飘欲仙了……直到天黑,母亲才终于在稻草堆里找到醉卧着的我。长大后读《红楼梦》,看人家史湘云醉卧花丛,回想起自己曾醉卧草堆,不禁莞尔。
我是个会喝酒但不爱喝酒的人,最喜欢在暖暖的冬日午后,闻着酒香透过文字,沉浸在娴雅舒适的文人嗜酒意境中。于是李白的飘逸豪饮、贵妃的妩媚浅品、李清照的忧郁独酌、杜子美的悲壮独醉……无不带着风雅呈现一种千年的美丽,美丽得让我也很想醉上一回,在醉意朦胧中,看那浓浓淡淡高高低低的村落农舍在杨柳春风里风情万种,看那烟雨笼罩的小桥流水在牧童遥指的杏花梦里仰望唐宋的月亮。
其实我已经好多年不曾喝米酒了,不知道为什么还会对它如此念念不忘。走在老家门前深深浅浅的石板路上才明白,这米酒的醇香,一旦钻进了原乡人的五脏六腑,哪怕你这辈子走得再远,也走不出对它的回味和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