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六届CCTV模特大赛中,出现这样令人感动的一幕:一名研究生学历的宁波籍女模特站到了PK席上,在一分钟的才艺表演中,她清唱了一段“嗳格仑登哟”的宁波走书,并且告诉全国电视观众,宁波走书曾经是浙江的重要曲艺种类,但今天,在宁波会唱走书的艺人已不到十人,这一艺术形式正濒临消亡。而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致力于这一艺术形式的发扬光大。
听之,不禁动容。
宁波走书又称犁铧文书、莲花文书。说是唱走书,其实不全是唱,很多时候是说,讲故事。据说走书最早产生于佃工在农作时的一唱一和,因此曲调比较简单,乐器往往就是一把胡琴、一副竹板。
我对走书感兴趣,很大原因是受外婆影响。当时,哪个村庄有草台班子唱走书,年近七十的外婆就会背一条板凳,踮着小脚急急前去赶场,偶尔还会赔上几把眼泪。入秋以后,我经常背着书包上外婆家去度周末,午后,我们坐在屋檐下晒太阳,外婆一边给我缝制过冬的棉衣,一边就把她听过的《珍珠塔》《包公案》《薛仁贵征西》等故事讲给我听。从那时起,我就迷恋上了“私订终身后花园、落难小生中状元”之类的凄美故事,也爱屋及乌喜欢上了走书。
晚稻收割完毕,农民就空闲下来。这时候,名声响亮一点的走书先生就会采用赶场子的方法,从东村赶到西村,从南村赶到北村。走书迷们也总是跟着赶场子。一片“乡乡走书声,村村听书人”的景象。
到我们村里来唱走书的,十有八九是邻居家的一位表弟。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篾匠,唱走书是他的另一门技艺。冬天是没有箩筐篾簟可补的,邻居就陪着他到生产队长家里去联系业务,图一些“外快”。一唱,没十天半月的下不来。
唱走书的场地大多设在生产队简陋的仓库里,一般能容百来号人。一旦定下开唱日子,各家各户都会把要紧的亲戚请过来。我家,照例由我去请外婆。
唱走书的舞台设计很简单,长宽也就两三米,一般用两块结实的大门板搭成,舞台中央放一张桌子,左右放两把太师椅,走书先生坐左边,琴师坐右边。
晚上7点一过,简陋的仓库里已是灯火耀眼,人头攒动。男人们一般喜欢站在最外一圈,很有风度的样子。女人们则带上一顶半成品的草帽,坐下来边编边听。琴师已在“吱吱呀呀”调试胡琴的声音,时而还有竹板的敲击声。走书先生脚蹬一双黑色松紧鞋,身穿一件灰布长衫,右手拿一把有些年头的朱砂壶悠闲地品茗,左手拿一把纸折扇不停地摇着,等他放下手中的朱砂壶,把醒木重重地拍在桌子上,仓库里鼎沸的声音立马就消失了。
走书先生用宁波话讲了几句讨人喜欢的吉利话,就步入了正题。我记得那次唱的是《呼延庆打擂》。只听他手舞足蹈抑扬顿挫地讲道:“呼延庆拉开房帘往里一看,只见画阁雕梁,金碧辉煌,朱漆地板,明亮生光。”刚刚上初中的我,对他随口吟诵出如此华丽的诗句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比我们老师水平高多了。另一点让我佩服的是走书先生在这么简陋的舞台上,能够把生、旦、净、末、丑演得惟妙惟肖,但见他一会儿迈着碎步款款而行,兰指轻挑眼波流转,指间的手帕作半遮琵琶状;一会儿又慷慨激昂英姿勃发;一会儿阴阳怪气油腔滑调;一会儿又有气无力垂头丧气。而手中的折扇时而变成笔墨纸砚,时而变成刀枪剑戟,时而变成锄橹担鞭。那醒木则摇身一变成了公堂的惊堂木,手中的手帕更是一会儿变成小姐们的袋、布、绳,一会儿又成了店小二的揩桌布、商人的褡裢。而旁边的琴师总在关键时刻不失时机伴唱几句“嗳格仑登哟”,有时也会拉出各种动物的叫声、开门关门声、人物叹息声以作烘托。正当故事中的人物处在水深火热生死攸关之际,走书先生却在台上作一个揖,说一句“欲知生死如何,且听明晚分解”。现场于是一片哗然。
我开始迷恋那位篾匠出身的走书先生,那感觉有点像现在的中学生追周杰伦。犹豫好几天后,我对母亲说,我不读书了,想跟走书先生学唱走书,结果被母亲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母亲说,女人哪有做这行业的?小小年纪不正经读书,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打那以后,母亲再也不让我去听走书了。我也再没见过那个做篾匠的走书先生。
慢慢地,乡下闲下来的时候,也越来越听不到走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