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幸福的草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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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说扇

“扇子扇凉风,扇夏不扇冬,有人问我借,要过八月中。”这是小时候所能记得的最有学问的打油诗了。

扇子起源于中国,迄今已有3000多年历史。《尔雅》云:“以木曰扉,以苇曰扇。”从中推测,早期扇子应是芦苇编织,也不是用来扇风取凉,而是为帝王外出巡视遮阳挡风避沙之用,是统治者礼仪之具,所以又叫“仪仗扇”。大概西汉以后,才开始用来取凉。

扇子与风筝、茶、书画等物品一样,有着鲜明的文化韵味,古往今来的文人雅士,多与扇子留下佳话轶事。三国诸葛亮羽扇纶巾,运筹帷幄,呼徐徐东风,借满船草箭,换得蜀国一壁江山;传说中的唐伯虎放荡不羁,流连美色,真实的他却是落魄不得志的,看他《秋风纨扇图》,那种孤高落寞,无人赏识,自觉不合时宜又不肯俯就的情绪表露无遗;清初戏剧家孔尚任的《桃花扇》,通过赠扇、溅扇、画扇、寄扇和撕扇五个情节,让秦淮河边李香君的故事悠悠流传数百年;京剧大师梅兰芳,在《贵妃醉酒》中借助一柄折扇,把杨贵妃的醉态以及苦闷幽怨心境表露得出神入化,惟妙惟肖;舞蹈家陈爱莲在古典单人舞《春江花月夜》中,手执团扇翩翩起舞,那层叠恍惚的扇影,巧妙细致地表现出春江的迷人景色。

有关扇子的诗更是多得惊人。读杜牧《秋夕》中“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让人想起月光之下手执画扇的宫女,或是扑蝶捉萤的闺秀;苏辙《感秋扇作》中“团扇经秋似败荷,丹青仿佛旧松梦”和黄庭坚《扇》中“团扇如明月,动摇微风兴”,让人仿佛看到古代士大夫们神定气闲对弈品茗,或风流才子手舞折扇谈诗论酒,实属妙哉。

寻常百姓家的扇子就没有那么多诗情画意了。小时候我家扇子都是用席草做的,每当天气渐热,母亲会把家里的几把旧扇子找出来,在每个房间里放上几把,如果不够,就临时赶做几把出来。席草扇子大小跟蒲扇差不多,编好后先在床底下压一夜,然后叉上一根扁平竹柄,用线订好,再在柄上用剪刀头画出一个“米”字,拿到煤油灯上稍一熏烤,用手一抹,那“米”字就像花纹一样烙在扇子柄上,好看,也算是打上了记号。

扇子的作用太大了。

早晨,大妈们生煤炉时“啪嗒啪嗒”的声音就是扇子发出的。呛人的浓烟中,大妈们锲而不舍地扇啊扇,炉火就旺起来了,一天的生活便也红红火火地开始了;夏夜,扇子不仅是消暑取凉的工具,更是驱赶蚊子的最好武器,但见扇子在我们手中上下翻飞,左右开弓,时而扇风,时而拍打,直逼得蚊子们嗡嗡叫唤,难以招架。

扑萤火虫,那是小时候的一大乐事。在满天繁星的夏夜,总有萤火虫在纳凉的人群中一闪一闪地飞,逗引得我们手持扇子纷纷前去捕捉,很容易就能捉住一只两只。我们会把萤火虫装进小玻璃瓶里,晚上睡觉挂在蚊帐上,看着它若隐若现,心中充满很多幻想。

后来村里有年轻人赶时髦玩折扇,扇面上有“清风徐来”的空心字,四边都是黑色,用手一挥,“哗啦”一声,全然张开,气派得要命,把我们这些小孩子羡慕得不行。玩不起折扇,我们把写光了的练习簿撕下来折成纸扇,虽然发不出“哗啦”之声,倒也可合可张。更有小男孩背插破纸扇学济公和尚,一边大摇大摆地走着,一边油腔滑调地唱:“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

冬天到了,扇子又开始活跃在乡村舞台上,唱书先生的扇子是台上的灵魂,那把扇子摊开,可当作书信来读;放在肩头,则变成扁担;用手一托,又成为茶盘。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或许是大家听走书久了,只要说书先生扇子扇哪里,台下听众马上就知道出场的会是什么样的人物。如果武官出场,扇子是扇肚皮的。如果是文官,扇的就应该是胡须。青衣扇袖子,丫头扇肩膀,轿夫扇裤裆,盲人扇眼睛,文人扇手臂,农夫扇背脊,和尚扇光头,小丑则是乱扇。一把扇子,大可发号施令、火喷水淹、锦幡绣旗,小可替代十八般兵器。所有一切场景,就在扇子开合、一扬一收之间,停停当当,服服帖帖。

立夏把扇架,立秋把扇收。如今,每当天气慢慢凉爽,扇子该收起来的时候,我总忍不住想起纳兰性德的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让人觉得人生仿佛一场盛筵,初始总是热气腾腾,之后难免酒醒茶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