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幸福的草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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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向阳花,人人见了人人夸。一根银针治百病,一颗红心暖天涯……”这,是20世纪70年代的电影《红雨》里的插曲。

赤脚医生,具有强烈的时代特征和中国特色,对今天的年轻人来说,这样的称呼也许比较陌生。但在当年的农村,那是知识与身份的象征。作为最基层的农村卫生室的医务人员,赤脚医生承担着为一个或更多村庄的农民祛除病痛的职责,他们的医术也许并不是很高明,却个个都是全能型,内科、外科、感冒、发热自不必说,触电的、溺水的、被蛇咬的也能施救,甚至还要学会应对妇科疾病。

说“赤脚”,其实并不是不穿鞋,而是指身份是农民。在当时为数不多的电影或连环画作品里,赤脚医生无论是男是女,都是帅帅的、形象高大的,就像插曲里歌颂的那个红雨。而实际上,赤脚医生也吃五谷杂粮,很平凡。起码,我们村里的赤脚医生就与电影里的对不上号。

当时村里的卫生室是两间平房,一间南北分开,前半间是门诊室兼输液室,放两张低矮的小床,后半间算是药库,另一间是主人的厨房兼卧室。赤脚医生是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头,白白的头发,高高的鼻梁,突出的眉骨里嵌着细细的眼睛,瘪瘪的嘴边留着密匝匝的胡须,看上去很像个外国老头。

那时候包括我在内的一群七八岁的小女孩,经常在卫生室门口玩,馋了,就向“外国老头”要润喉片吃。我们的喉咙都脆亮亮的,但那玩意儿甜,我们都把它当糖吃。“外国老头”好说话,先让我们帮他摘菜,或者同意让他密匝匝的胡须往我们的脸上乐呵呵地扎一下,这才从药架上拿出盛有润喉片的瓶子,倒一些出来,给每人分几颗。我们口含着润喉片一个劲地吸气,把整个嘴巴呵得一片清凉,幸福得要死。日子一长,我们都知道放润喉片的位置了,有时候只等那“外国老头”闪身进了药库,有的望风,有的就赶紧上架子找药,每每得逞。后来那“外国老头”看出了破绽,给我们使了一个坏,在原来放润喉片的位置,放了瓶外观和颜色差不多的、吃了又没后果的什么药,把我们个个搞得龇牙咧嘴的。几个小屁孩一边呸呸地直吐唾沫,一边悻悻地想那“外国老头”背地里肯定笑弯腰了。这样几次过后,我们几个都老实了很多。

后来,“外国老头”不幸中风,回了老家,赤脚医生就换了人。

这个赤脚医生很年轻,与我家同住一个墙门,高中毕业后到县卫生学校培训了一年半,结业后就回村当了医生。收入以生产队记工分代酬。他背一个印有白色“十”字的枣红箱子,里面装一副血压计和听诊器,还有钳子、药瓶子之类,每天走村串户,随手解决一些村民的头痛脑热、跌打损伤等病痛。双夏时,他更是头戴宽边大草帽,真正赤脚穿梭于田间地头,哪个农民中了暑或是手指被镰刀割破,都能在第一时间得到医治。村民们敬重他,都说他是村里的大知识分子,是大家的救命恩人。

墙门里有了个赤脚医生,就比过去热闹多了。因为毛病是不讲八小时工作制的,赤脚医生中午回家吃饭、晚上回家休息时总是有村民断断续续地上门求诊,以致他一顿饭总要好几次放下饭碗,有时碰到疮毒换药的,饭都没办法吃下去。但我们的赤脚医生总是笑吟吟的,不计较。

那时,我们仍然喜欢死皮赖脸地到他那儿讨润喉片吃,但一听说打针,我们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逃之夭夭。他给小孩子打针很耐心,哄来哄去的,还给讲故事,有时甚至会送上一颗糖。待小孩注意力一分散,就利索地一针下去,等孩子“哇”地哭出声来,那针已经拔出来了。上当的次数多了,我们对他的戒备心理也就强了。那时每年都有各种各样的预防针要打,如果是在学校,奈何不得老师严厉的目光,只能乖乖就范。碰到放假在家打预防针,任务就落到了赤脚医生身上。这时候,小伙伴们就会商量集体“逃难”。有一次放假,又要打预防针,赤脚医生居然来了个“近水楼台先得月”,第一目标就是平时“哥啊、哥啊”喊他的我,我一见那阵势,夺门而逃,慌乱中竟然躲进了邻居家的猪圈,结果被赤脚医生大哥给逮个正着,毫不留情地往手臂上就是一针。

如今,医疗条件大为改善,农村医疗卫生网络也很健全,赤脚医生一词已经淡出了我们的生活。但当年赤脚医生那种救死扶伤的精神,已深深烙印在我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