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的一方砚台,是春节期间从安徽歙县买来的。
一方砚台,陡然给书房增添了不少雅趣。早春时节,春寒料峭,围炉暖手,兴致起时,展纸研墨,砚台里春水初起,盈盈润润,墨香四溢。顺手从笔架上取下毛笔,轻轻地在砚池中刮着笔头,然后照着柳公权《玄秘塔》字帖,“悬针”“垂露”“开合”“收放”,在浑厚、悠远的体验中,感受内心的宁静。
砚台是调色和研墨的工具,与纸、笔、墨并称为“文房四宝”。我国现存最早、最原始的砚,出土于西安半坡仰韶文化遗址,距今已有六七千年的历史。
古往今来,文人墨客们用砚、爱砚、藏砚,留下许多咏砚的佳诗妙句。唐代文蒿在《即墨侯石虚中传》中以砚拟人,说砚姓石,字居默,封“即墨侯”。宋代王迈在《除夜洗砚》中这样写道:“多谢吾家即墨侯,朝濡暮染富春秋。”唐代薛涛更是别出心裁,称砚为“润色先生”。更有文人墨客赋砚以“石友”美称,如宋代王炎的咏砚诗:“剡溪来楮生,歙穴会石友。”砚,又如凹石积水而成的小潭,黄庭坚《次韵王斌老所画横竹》便称之为“石泓”,诗云:“晴窗影落石泓处,松煤浅染饱霜兔。”此外,砚还有“万石君”“淘泓”“镇真先生”等美称。
俗话说:“武士爱剑,文人爱砚。”风花雪月的南唐后主李煜虽不是一个称职的皇帝,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文人,他对砚台的喜爱到了痴迷的程度,曾派人寻访搜罗各式佳砚,并专设砚务官,为宫廷制砚。当宋太祖攻破南唐都城金陵,李煜被俘汴京,这位南唐后主除了砚台,什么都没带。成为亡国之主的那段岁月里,李煜用随带的砚台磨墨润笔,写下众多流传千古的绝妙好词。其中,堪称绝命词的《虞美人》更是用“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一句,将古往今来种种愁思一语道尽。
米芾是宋代著名的书法家,和苏轼、黄庭坚、蔡襄并称北宋四大书法家。他一生爱砚成痴,常常抱着砚台入睡。街坊间最经典的流传是“米芾拜石”的故事:一天,米芾听到有个姓周的和尚有一方好砚台,遂四处打听,并跑去拜见,看过后竟痴醉不归。和尚没办法,只好忍痛割爱把那方砚台送给了米芾。
每一滴墨汁的流出,或许都有一段动人的故事。一次,宋徽宗慕名请米芾进宫写字,并将御用文房四宝借给他用。米芾写完字,对着御砚看了半天,一把把它抱在怀里,也不顾墨汁沾了一身,跪地对宋徽宗说:“此砚已为臣玷污,不复为皇上所用。”宋徽宗看着米芾,不禁哑然失笑,慷慨地把御砚送给了他。清代号称“九十九砚斋”主人的纪昀,也是有名的砚台鉴赏家和收藏家。他将藏砚集拓成册,名曰《阅微草堂砚谱》,流传于世,影响深远。
从皇帝、大臣到文人,对砚台的喜爱和钟情,超出了它作为研磨工具的本真,更多地凝聚了文人的才情,寄托了墨客的理想。
很早以前,我家也有一块砚台,灰不溜秋地被遗弃在厨房角落里。冬天有风时,它被当作一块薄砖塞门缝;吃饭时桌子不平,它被随手拿来垫桌脚,从来没有人把它当过宝贝。当有一天老师通知我要上“描红”课时,母亲才把它从一堆杂物中收拾出来。洗干净了的砚台,乌黑溜滑,虽没有雕龙附凤,绘兰描菊,却透着浓浓的古韵和墨意。父亲说,这是从他的爷爷手里传下来的。
当时班里同学用的大多是橡皮砚,因为跟别人不一样,所以每次写字磨墨,我都特别卖力,乜一眼同学们从左右前后飘来的羡慕目光,心里感觉说不出的骄傲。好景不长,有一次放学后因为贪书看,耽误了回家做草帽,母亲一发火,夺过我的书包,球一样扔出去,书包重重地摔在门口石墩上,只听“嘭”一声,我慌忙冲过去捡起书包,发现砚台已碎成四瓣。捧着碎砚,我的心也跟着碎了。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想跟母亲说话。
许多年后,当电视上出现鉴宝节目,小时候那方砚台又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记忆里。我想那方乌黑溜滑的砚台,曾经出现在太爷爷的案头上。想象在某个夜晚,太爷爷面对一方拙砚,展纸研墨,太奶奶则默立案头红袖添香,静听墨笔在纸上走路,走着走着,砚池里的墨浅了尽了。两人相视一笑。纸窗外,花好月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