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幸福的草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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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春访白马湖

“白马湖并非圆圆的或方方的一个湖,如你所想到的,这是曲曲折折大大小小许多湖的总名。湖水清极了,如你所能想到的,一点儿不含糊像镜子。”朱自清散文中的白马湖,于我来说是个梦,时时萦绕,挥之不去。

终于,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怀揣朝圣的心情,我们驱车直奔白马湖。

白马湖位于浙江上虞驿亭镇,关于它的来历和传说版本很多,如《水经注》记载:“白马潭,潭之深无底。传云创湖之始,边塘屡崩,百姓以白马祭之,因以名水……”又据说晋时有个姓周的官员骑白马入湖仙去,而得白马湖之名。

眼前的白马湖真的不大,三面环山,“曲曲折折大大小小”。徜徉在湖边的柳荫下,寂静的春日仿佛让时光穿越到了90年前。和许多慕名前来白马湖的游客一样,我们急切地走向几乎触手可及的朝圣地——春晖中学。

白马湖边的春晖中学曾是一代名士向往的世外桃源。夏丏尊、朱自清、朱光潜、丰子恺、李叔同、俞平伯、柳亚子、叶圣陶……太多的大师,在这里留下了他们的足迹和篇章。朱自清在这里写出了名篇《荷塘月色》《春晖的一月》;夏丏尊在这里翻译了《爱的教育》、写下了《平屋杂文》;丰子恺在这里写下了第一篇散文、发表了第一幅漫画……以春晖名师作品为主形成的白马湖散文流派,更在中国现代散文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走进春晖中学,迎面而来的是浓得化不开的人文气息。乍看之下,建筑现代,气势宏大,静谧如海,与所有重点中学没有什么两样。只有探访至校园深处,才能发现它生命的厚重:历经岁月洗礼,90年前的教育楼翻修如初,每一个细节都复原为当年的风貌和格局;90年前的办公楼回廊勾连,让人不得不想起钱钟书先生的《围城》——电视剧中出现的“三闾大学”就是在这里拍摄的——周边小道逶迤,轩窗清雅,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使人顿生今夕何年的错觉。登上“吱呀”作响的楼梯,举目四眺,实在无法想象1922年的春天是什么样子,更无法想象当年从日本留学归来的经亨颐先生在白马湖畔一声召唤,那么多名声显赫的文人纷纷抛弃都市的奢靡繁华,来到这荒郊野外。要知道当时的“白马湖四友”,除夏丏尊36岁年长一些,朱光潜才25岁,而朱自清和丰子恺只有24岁。

春晖中学最精华之处在校园后门湖畔小径边的几间小屋。首先见到的是丰子恺的“小杨柳屋”,它是先生1922年在春晖中学教书时自费建造的一座寓所。踏进大门,迎面一堵照墙,往西拐弯是个小小院落。就在这底院的墙角处,当年先生亲手种植一株小杨柳,屋名由此而得。东边一间正房,是先生的卧室和书房,那一幅幅独具风格的“子恺漫画”,就是在这间简陋的屋子里潜心创作出来的。院中的古树曾与先生对视,房中的石板曾由先生踱步,风中的杨柳枝儿摇曳如昨,窗外的湖光山色春意依旧,而今天的我,正轻轻轻轻地走过……

“小杨柳屋”旁边是李叔同的“晚晴山房”,它是1929年夏丏尊、丰子恺等人为弘一法师所筑。山房内记录着大师俭朴、清苦的生活印迹,陈列室有一架90年前的钢琴,旧时的痕迹,让我想象先生曾无数次坐在它的面前,弹奏着内心的欢愉和迷惘。注视良久,感觉这些凝结着那个时代的品质和精神,正透过岁月的尘埃,浸淫着我的心灵。

与“小杨柳屋”一墙之隔,是夏丏尊的旧居“平屋”。小院清雅淡然,砖地上留着一层浅浅的青苔。回想当年,先生就应该在这个小院里,时常约着朱光潜、丰子恺等人,把酒言欢吟诗作赋。先生出生在白马湖,在春晖中学任教时间较长,对“平屋”感情也深,他的书籍有许多是用“平屋”命名的,最后也葬在了“平屋”后面的山坡上。

“平屋”的隔墙,是朱自清居住过的三间小屋。先生是1924年3月来春晖中学任教的。虽居独家小院,却喜与夏丏尊等人串门。门前湖边有石几石凳,他们时常围而坐之,谈说学校,谈说社会,谈说文艺,直谈到夕阳西下,月上东山。当时的情形,俞平伯先生曾在春晖园探访挚友朱自清后,写下《忆白马湖宁波旧游》谈道:“饭后偕佩弦笼烛而归,长风引波,微风耀之。踯躅郊野间,纸伞上沙沙作响,趣味殊佳,惟苦冷与湿耳,归寓畅谈至午夜始睡。”字里行间充满优雅的情趣。

这些静静站在湖边的小屋,还有门前的一草一木,记录着90年前的物是人非。黄昏金色的光线,穿过寂无人声的树荫,斑驳地照落在小屋的白墙灰瓦窗棂间。有春燕低飞,似大师们的灵魂,不离不弃于白马湖畔。遥想当年,布履长衫、温文尔雅的大师们,不愿为官,不想立名,写其文,教其书,把大都市里带来的知识和讯息,以或优美或质朴的语言,反哺给同样布履长衫、温文尔雅的更年轻的学子们。这,或许便是他们之所以为大师的品格和精髓。

在世风跌落、万象幻灭之际,世外桃源不过是人们内心潜在理想的一种转换。散发弄扁舟,从来都是猛志固常在的另一种形象。白云苍狗,春晖故人音容笑貌不再,仿佛丰子恺先生画中的“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但春晖中学犹在,“平屋”、“小杨柳屋”犹在,白马湖犹在,春晖精神犹在,这一切,仍吸引着人们来接近它、品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