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惠帝智商不高,提出过“蛤蟆为谁而叫”的白痴问题,说出过“何不食肉糜”的千古蠢话。皇后贾南风更是个恶毒无比的女人,《晋书·愍怀太子传》载,一天皇后谎称皇帝患病,传太子入朝。太子到后被领至别室,有宫女端上三大升酒让他喝,说是皇上赐的,让太子醉得找不着北。此时另有宫女奉上纸笔,让太子抄写文稿,内容是:“父皇你应该自己退位,如果不退,我就逼你退位……”云云。
太子稀里糊涂抄的这份“谋反”材料是文坛才子潘岳模仿太子口吻为他量身定做的催命符,“总导演”贾南风拿到“黑材料”后,逼晋惠帝将其废为庶民。在这场卑鄙的宫廷阴谋中,潘岳的一次文字“手淫”就这样成了杀人不流血的工具。
潘岳(247—300),字安仁,在西晋文学史上与《文赋》作者陆机齐名,史称“潘陆”。钟嵘《诗品》里将潘岳作品列为上品,并有“潘才如江”之赞语。
不管时代审美观如何变化,潘岳一直是中国人心目中的标准理想美男。他玉树临风,风流潇洒,每每出场总会在女人中产生风暴效应,让意欲一睹玉容的女子为之疯狂,为之沉醉,为之打破礼仪的束缚,大胆拜倒在其青衣衫下。据称他官居洛阳时,有时乘车出游,女粉丝们爱慕他的美貌,手挽手地围着他,乱抛媚眼,一时难以亲近他的,就往他的车里扔果子。“掷果盈车”、“傅粉檀郎”等成语典故,皆由该仁兄经历而来。
潘岳虽有一张精致的明星脸,但对妻子用情专一。也许是天妒良缘,当他们携手走过23个春秋之后,潘夫人突然撒手人寰。丧妻之痛使潘岳久久不能自拔,于是化悲为诗,满怀深情地写下三首《悼亡诗》,由此开了中国悼亡文学之先河。“皎皎窗中月,照我室南端。清商应秋至,溽暑随节阑。凛凛凉风升,始觉夏衾单。岂曰无重纩,谁与同岁寒……”其凄婉、哀怨、追思之情跃然纸上,让人滴泪伤怀。
潘岳少时称“奇童”,22岁写《籍田赋》而声名大噪。籍田是一种昭示“以农为本”的国家大典,此赋不但让公众舆论一片叫好,连上层建筑包括皇帝看了也十分舒心。这样的人才理应青云直上,但潘岳才名太盛,遭人嫉妒,以至于长期沉沦下僚。从20岁到40多岁,他8次调换工作岗位,其中一次提升官阶,两次被撤职,一次被除名,一次自己没有就任,三次被外放,始终在六七品的官位上坎坷徘徊。
潘岳50岁时写《闲居赋》,总结了自己不如意的前半生,归纳出仕途失败的最大原因是“拙”。为此,他决定弃“拙”取“巧”,脱“胎”换“骨”,从此依傍遮天蔽日的大树谋生,同时把自己标榜成一个恬淡高洁、与世无争的君子,所谓“览止足之分,庶浮云之志”、“身齐逸民,名缀下士”,一时脍炙人口。《晋书》记载此后的潘岳热心仕进,媚事权贵,先后依附于权臣贾充、杨峻、贾谧三人。贾后(贾南风)执政时,潘岳作为权臣贾谧(贾后之侄)的文学集团“文章二十四友”之首,积极为贾氏当政进行文字宣传。为献媚贾谧,他还每每恭候在贾谧宅外,一看到他出门,便马上望尘而拜。
诗人元好问《论诗绝句》曰:“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路尘。”“拜尘”一词从此成了谄事权贵的代称。
果然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潘岳很快升为著作郎,又转散骑常侍,迁给事黄门侍郎,成为皇帝和贾谧的亲信。
潘岳的选择偏离了主流道德路径,因此注定不会被历史所接纳或认可。太子被废后不久,赵王司马伦发动兵变,诛灭了贾氏一族。更为残酷的是,新当政者司马伦的亲信孙秀与潘岳素有过节。在孙秀权倾朝野之后,潘岳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一次他在朝中遇见孙秀,暗中试探:“阁下还记得以前的事吗?”孙秀阴阳怪气地说:“以前的事我都藏在心中,怎么可能忘记呢!”听过孙秀这话,潘岳理应明白当下处境,尽早抛弃权位退隐山林,但他心存侥幸,试图重新培养自己的政治元气,以致最终酿成了人生悲剧。三个月后,淮南王司马允发动兵变失败被杀,孙秀趁机诬告潘岳与淮南王一同密谋造反,将其一门族灭。
刑场上,潘岳见两鬓苍白的母亲戴着枷锁,不禁悲从中来。这时一阵萧瑟秋风吹来,让这位才子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从前母亲的种种劝告顿时浮现眼前,无地自容的他流着泪向母亲磕头作别:“是儿对不起娘啊!”
历史上,像潘岳这种的文人不在少数,为了私欲,他们将杰出的才华与卑鄙的灵魂并存于一身,趋奉权门,甘心附恶,干起文化屠夫的勾当,成为统治集团廉价的靶子,自己把自己颠覆在历史的臭水沟里。结果那支生花妙笔,写出来的不是锦绣文章,而是自己的一份丑恶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