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幸福的草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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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诗人李益

拂去唐代文人诗词中那些香粉沉屑,我们看到了什么?

是风流倜傥的才子们沉湎在酒宴歌舞钱色交易?是才子佳人故事中那些柔肠百转?是柔媚艳丽的女人们在花间柳巷里的缠绵?是他们延续在字里行间的“三级”场面?

其实故事中那些女人永远不会是才子们的妻妾,他们把那些疑似爱情涂脂抹粉,把青楼歌馆中的红粉渲染着色,使人看不到真相。

唐代宗大历年间,是一个承前启后的阶段,这时候李白、杜甫这些盛唐诗人已经退场,而白居易、元稹等中唐诗人还没登峰,以“大历十才子”最为有名。这“大历十才子”众说不一,名单自然也不一样。

李益(748—827),字君虞,今甘肃武威县人,边塞诗写得极有意境。“几处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剑白云天”两句,被后人评为气势雄伟,直追盛唐风骨。《夜上受降城闻笛》中的“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意境清幽空灵,悲凉雄壮之中有淡淡的忧伤。最有名的还是《江南曲》:“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寥寥数语,写尽了江南女人温婉离怨的动人风韵,具有浓郁的民歌气息。

李益是唐肃宗时当朝宰相李揆之子,据说当时人们对李益诗章争相传诵,已经到了贿赂求取的地步。但史书记述李益“然少有痴病而多猜忌,防闲妻妾过为苛刻,而有散灰扃户之谈闻于时,故时谓妒痴”。说的是李益疑心过重,且这种疑心集中在对妻妾贞洁的担心与防备上。试想,一个大男人整日在房屋四周撒下草灰以观察足印,又在房门外插上闩以防妻妾出门,这个男人在官场和民众间的形象该当如何?蒋防的《霍小玉传》是唐传奇中的压鼎之作,故事取材的“散灰扃户”正是来自李益。

霍小玉出身贵族世家,父亲是唐玄宗时的武将霍王爷,母亲郑净持原是霍府一名歌舞姬,因外貌秀美、歌舞动人被霍王爷收为妾。在郑净持身怀六甲的时候,“安史之乱”打破了他们恩爱的美梦。霍王爷御敌战死,霍王府人作鸟兽散,郑净持带着尚在襁褓中的霍小玉流落民间,开始了贫民生活。

唐代宗大历初元,霍小玉十六岁,禀受母亲资质,长得容貌秀艳,明丽可人,不但能歌善舞,且精通诗文。为维持生计,霍小玉不得不继承母亲旧技,成为当时颇有名气的红歌妓。

李益年轻气盛,风流倜傥,常出入青楼,见识过诸多名妓。他认为才子佳人的匹配只能发生在青楼里。经街坊鲍十一娘的穿针引线,李益来到崇德坊的霍小玉家。

酒宴结束,已是天黑,鲍十一娘引李益到西院安息。庭院深深,帘帐华丽。鲍十一娘命下人替李益脱靴解带。不一会,霍小玉来了,言谈温柔和顺,辞气婉转迷人,脱下罗衣更显体态美丽,放下罗帐枕上相亲,极其欢爱。李益认为宋玉提到的巫山神女、曹植遇到的洛水神女也不过如此。夜半之时,霍小玉忽然流泪对李益说:“我本是娼妓人家,自知不能与你匹配。如今因姿色受到你的爱恋,托身给仁贤君子,只怕我一旦年老色衰,君的恩情随即转移衰退,使我像藤萝一样没有大树可以依靠,像秋天的扇子一样被抛弃。”

这是最欢愉时候最深切的伤痛!

李益听了她的话,不胜感叹。他伸过手臂让小玉枕着说:“生平的愿望,今天得以实现,即使粉身碎骨,我发誓绝不丢开你。请拿出白绢来,我写上盟约。”李益一向才情过人,引用山河做比喻,指看日月表诚心,句句恳切,让人看了感动。书写完毕,便让小玉收藏在珍宝箱里。

他们日夜相随,这样过了两年。

后一年的春天,李益因书判拔萃登科,被授予郑县主簿官职。离别的前一夜,历经战乱饱受苦楚的霍小玉为了短暂平庸的幸福生活,提出了一个极低的要求:“人事变幻,难以把持,虽有海誓山盟永结同心,但等你官高位显时,难免不见异思迁,为妾只求我俩十年之内倾心相爱,等你三十而立之年,任凭另婚高门也不算晚,到时妾当剪发为尼,永绝红尘!”说完后小玉的泪水无声地洒落衣襟,李益为之感伤不已,自然又把誓言重复了一遍。

歌妓也罢,艺妓也罢,在大多数情况下,是被当作性工具来使用的。小玉与李益相识,一个“爱才”,一个“重色”;一个“慕风流”,一个“慕美貌”。这一根本不同的出发点,为后来的悲剧埋下了根由。

有人说,精明的男人总是把结婚看作是一种政治行为,把联姻当作扩大自己势力范围的绝佳机会或跳板。李益顺从了母亲的意志,和“甲族”卢氏结婚,应该也是一种政治行为。

唐代以崔、卢、李、郑、王“五大姓”为海内第一高门,时人以娶五姓之女为最大荣耀。要李益放弃卢氏这一“高门甲族”,而与卑贱的歌妓白头偕老,事实上并不可能。作为一个风流才子,对女色的偏好不难理解,但李益对这件婚事丝毫没有抵制,对霍小玉丝毫没有留恋,一分开就翻脸无情地抛弃她。这样的薄行,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可怜的霍小玉,自李益离开后,闭门谢客,痴痴等待情郎派人接她到郑县团聚。半年约定时限到了,却丝毫没有李益的音讯。

霍小玉眼巴巴地盼着,砸锅卖铁、典当珠钗四处打探李益的消息。当得知担心终成事实时,霍小玉悲恨交加,从此卧床不起。

这年腊月,李益悄悄进了长安城,“潜卜静居”。李益表弟崔允明把消息告诉了小玉,小玉遍托亲友,要找负心人回来见上一面,李益始终不肯前往。

得之容易,舍之不难!李益对美色的贪欲,促使他在当时可以与小玉海誓山盟,勾勒一个地老天荒、至死不渝的爱情远景。时过境迁,誓言恰如南柯一梦说醒就醒。

整个长安城都知道了这件事,豪士“黄衫客”忍无可忍现身了。第二年春天,李益正和一群朋友在崇敬寺赏玩牡丹花。“忽有一豪士,衣轻黄纻衫,挟弓弹,风神俊美,衣服卿华。”李益被黄衫客强行架到小玉家后,一家人都很高兴,只有小玉异常清醒:“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徵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爱到极致,恨到极致,悲到极致,愤到极致。

这世上,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很多很多,像李娃和郑元和那样修成正果的,比中百万大奖彩票还难。苏三也是千难万难,最后才算有个好结局。男人世界里,霍小玉的结局不算意外。

霍小玉死后,李益身披缟素,为小玉办了丧事。一个多月以后,与卢氏成婚,心里却始终郁闷不乐。

一段时期后,李益的“痴”病终于发作。他首先把一切压抑和悲愤发泄在妻子卢氏身上。卢氏弹琴给他解闷,李益觉得不顺眼,抢过琴砸到她的头上。卢氏委曲求全,李益变本加厉毒打她,摧残她。最后,找个借口在公堂休了卢氏。李益离婚后,曾一度和婢、妾们相处,但只要同床,李益的嫉妒病就要发作。李益游广陵时,又得到名妓营十二娘。营十二娘容态润媚,十分美丽。每逢对坐,李益就吓唬营十二娘:“我曾于某处得某姬,犯某事,我以某法杀之。”弄得营十二娘惶惶不可终日。出门时,怕营十二娘偷情,就用浴盆把营十二娘扣在床上,四周贴上封条,回家后亲自检查一遍,确定完好才放她。李益还藏有一把锋利的短剑,常常对伺候他的奴婢说:这是用信州葛溪铁铸造的,专杀有罪过的头颅。总之,李益对所有的女人都妄加猜测和妒忌,以致先后娶了三房太太,都是一个结局,一样的悲剧。

平心而论,古今社会对才子书生道德期望值寄予过高,他们一旦变心,比将军、武夫更加让人齿冷。李益有才华,但并不能证明他能做到忠孝仁义悌。为官清正的苏轼也曾把自己的侍妾像马一样随意送人,具有深厚阶级感情的白居易满头白发了,还养了一群小歌女,怪只怪“文艺圈生活太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