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后不久,我从老法夸尔先生手中买下了一个位于帕丁顿区的小诊所。老法夸尔先生的诊所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岁月,但是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以及一种舞蹈病对他的折磨,他的诊所生意越做越不好。人们总是认为:只有自身健康的医生才是医术精湛、值得信任的医生,如果连自己也治不好,那就更谈不上能治好别人了。所以,随着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他的收入也越来越少,从每年一千二百镑直滑到三百镑。但是,我正值盛年,年轻力壮,精力充沛,而且自认为医术不错,所以我相信几年后诊所的生意就会兴旺起来。开业后三个月,我一直医务缠身,很少见到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我因为忙,所以没时间去贝克街,而福尔摩斯除非有必要,否则他是不会出门的。六月里的一天清晨,吃过早餐后,我正坐下来阅读《英国医务杂志》,忽然铃声响起,随后就传来我那老朋友高得如此刺耳的话语声,这令我十分惊讶。
“啊,我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大步走进房中说,“非常高兴见到你!我想‘四签名’案件让夫人受了惊,现在一定完全恢复健康了吧。”谢谢你,我们俩都很好。“我非常高兴地握着他的手说。”我也希望是这样,“他坐到摇椅上,继续说,”尽管你从事医务,也不要把你对我们小小的推理法产生的浓厚兴趣完全遗忘了。正相反,“我说,”就在昨晚,我刚把原来的记录整理了一遍,而且按照破案成果进行了分类。
“那么,你的资料搜集到此就结束了吗?”“噢,不。我希望有更多这样的经历。”既然这样,你认为今天如何?当然,如果你愿意,今天就去吧。你介意去比较远的地方吗?比如伯明翰?如果你愿意,我当然没问题。那么你的诊所怎么办?我邻居外出,我就替他行医。他正想着该怎么报答我这份情呢!“哈!好极了!”福尔摩斯仰靠在摇椅上,微闭着双眼仔细地看着我,“我发现你最近有些身体不好,夏天感冒实在是有些让人讨厌。”上星期我得了重感冒,三天没有出门。但是,我现在已经没问题了。“不错,你看起来很强壮。”“那么,你根据什么认为我生过病呢?”我亲爱的朋友,你是了解我的方法的。那么,又靠你的推理法了。完全正确。从哪儿开始的?从你的拖鞋上。
我低头看了看我脚上穿的那双新漆皮拖鞋,“你到底是怎么……”我开始说,可是福尔摩斯没等我问完就先开了口。“这是一双新拖鞋,”他说道,“你买来仅有几个星期,可是朝我这边的鞋底已经烧焦了。开始我以为是鞋子湿了在火上烘干时烧焦的,但是鞋面上还保留着那个上面写着店员代号的圆纸片。沾过水的鞋子是不会还保留这代号纸片的,所以肯定是你靠近炉子烤火烤焦了鞋底。—个正常的人,即使是六月份这种潮湿的天气,也绝不会去烤火。”
就像福尔摩斯的所有推理一样,事情一旦说开,就像白开水一样简单。他从我的表情看出了我的想法,有些嘲讽地笑了起来。“让我这么一说,也就没有什么神秘的了,”他说,“只讲出结果往往能给人以深刻印象。不说这些了,你一定同意到伯明翰去了?”
“当然。是什么样的案子?”“到火车上我再详细告诉你。我的委托人已在外面四轮马车上等候,能马上走吗?”“稍等一下,”我匆忙地给邻居写了一张便条,跑到楼上向我妻子说明了一下,坐上了福尔摩斯早已等在阶前的马车。
“你的邻居是一个医生?”福尔摩斯向隔壁门上的黄铜门牌点头问道。
“对,跟我一样,他也买了一个诊疗所。”
“啊!那么,一定是你这边的生意比较好。”
“我想是这样。可是你怎么看出来的?”
“从台阶上看出来的,我的朋友,你门前的台阶比他的磨薄了约三英寸。请让我来介绍一下,马车上这位先生就是我的委托人,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喂,车夫,请快点,我们要赶火车。”
我坐在派克罗夫特先生对面,他是一个身材健壮、气度不凡的年轻人,表情坦率而恳切,有一点鬈曲的小黄胡子,戴一顶闪亮的大礼帽,穿一套朴素整洁的黑衣服,我们一眼就能看出他曾经是个聪明机智的城市青年。人们常常称呼他们为“伦敦佬”,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曾是声名远扬的义勇军团的成员。在英伦三岛上他们中间出现了很多优秀的体育家和运动员。他脸色红润,带着自然愉快的神情,但是我仍然从他下垂的嘴角上看出他心中的悲伤。然而,直到我们坐在头等车厢里,在去伯明翰的途中,我才知道他碰上了什么麻烦,知道他是为什么来找歇洛克·福尔摩斯的。
“我们要坐七十分钟的火车,”福尔摩斯说,“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请再把你向我说过的那些经历仔细地讲给我的朋友。请不要漏掉任何细节,这对我有很大帮助。华生,这案子无论结果怎么样,都具有我们喜欢的不寻常和奇异的特征。好了,派克罗夫特先生,你可以开始了。”我们的年轻同伴两眼发光地看着我。
“这件事情最坏的是,”他说,我似乎上当了。当然,又看不出来我已经上当了。不过,如果我真的丢掉了现在的工作,而又什么都没有得到,那么我就是个十足的大傻瓜。华生先生,我不怎么会讲故事,可是我遇到的事情是这样的:我以前在德雷珀广场旁的考克森和伍德豪斯商行工作,但是今年初春商行卷入了委内瑞拉公债券案,生意一落千丈,你一定还记得这件事。当商行破产时,我们二十七名职员全被辞退了。我在那里工作了五年,老考克森给了我一份评价极高的鉴定书。我四处去找工作,但是像我这样的人有很多,所以很长时间我都找不到可做的工作。我在考克森商行时每星期薪金三镑,我积累了大约七十镑,我就靠这一点积蓄维持生活,钱很快就被用光了。最后到了连应征广告的回信信封和邮票都买不起的地步,我跑了不知多少家公司、商店,磨破了靴子,但还是没有任何希望。
我终于打听到在龙巴德街的一家大证券商行——莫森和威廉斯商行有一个职位。也许你并不熟悉伦敦东部中央邮政区的情况,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一家伦敦城内最富有的商行。那家公司规定,必须通过信函应征它的招聘。我把我的鉴定书和申请书都寄了去,可是并不抱太大希望。但是我意外地接到了他们的回信,信中说,如果下星期一我能到那里,而我的外貌又合适的话,我就可以立刻去上班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挑选的。有人说,可能经理把手伸到一堆申请书里随便捡起了一份。不管怎样,这次是我走运,我实在是太高兴了。薪水开始是一星期一镑,职务和我在考克森商行一样。
现在我就要说到这件事的不可思议之处了。我住在汉普斯德附近波特巷17号的一个寓所。对了,就是得到录用通知的那个晚上,我正坐在房里吸烟,房东太太拿着一张名片进来,名片上面印着‘财政经理人阿瑟·平纳’。我并不认识这个人,甚至没听过他的名字,我让房东太太把他请进来,心里想着这个人到底来干什么。进来的是个中等身材的人,头发、眼睛、胡须都是黑色的,鼻子有些发亮。他走路轻快,说话急促,给人的感觉他一定是个很珍惜时间的人。
‘我想,你是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吧?’他问道。‘是的,先生,’我说,同时拉过一把椅子请他坐。‘以前在考克森和伍德豪斯商行做过事?’‘是的,先生。’‘是莫森商行新录用的书记员吧?’‘没错。’‘啊,’他说,‘是这样的,我听说你在理财方面表现得很出色,有许多优秀的成绩。你记得考克森的经理帕克吧,他对你总是称赞不已。’
我很高兴听到有人这么说我。在工作上我确实很精明,但是从未设想过会得到人们的称赞。‘你的记忆力怎么样?’他问。‘还算可以。’我恭敬地回答道。‘你失业以后是否还注意着商业动向?’他问道。‘是的。我每天早上都要看证券交易所的牌价表。’‘确实是下工夫了!’他大声喊道,‘只有这样才能生财。你不介意我来测验一下吧?请问埃尔郡股票牌价是多少?’
‘一百零六镑五先令至一百零五镑十七先令半。’
‘新西兰统一公债?’
‘一百零四镑。’
‘那么英国布罗肯·希尔恩股票呢?’
‘七镑至七镑六先令。’
‘妙极了!’他举起双手欢呼道,‘和我了解到的行情分毫不差。我的朋友,你到莫森商行去当书记员实在太委屈你了,大才小用啊!’对于他的表现我感到很惊讶。‘啊,’我说,‘别人可不像你这样替我着想,平纳先生。这份工作是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我很喜欢它。’‘不能这么说,先生,你总有一天会成为才俊,这个工作实在不适合你。我要告诉你,我很看重你的才能。我给你的职位和薪水,按你的才干衡量还不够高,但和莫森商行相比,肯定会让你满意。请告诉我,你打算什么时候到莫森商行去上班?’
‘下星期一。’
‘哈,哈!我想我可以冒险打个赌,你不用到那儿去了。’
‘不到莫森商行去?’
‘没错,先生。到那天你一定会成为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经理,这家公司在法国境内有一百三十四家分公司,另外在布鲁塞尔和圣雷蒙还各有一家分公司。’‘这实在太让人惊讶了。但是,恕我直言,对于您这家公司,我一无所知。’我说道。‘这也是很正常的事。公司一直在默默地营业,因为它的资金是向私人筹集的,生意做得很好,所以不需要向大众宣传。我兄弟哈里·平纳是创办人,担任总经理,而且是董事会的董事。他知道我在这里结交广泛,因此让我帮他找一个薪水不高而又精明强干的人,当然他必须是精力旺盛而又听话的年轻人。帕克谈到了你,于是我今晚到这儿来拜访你。我们开始只能给你五百镑的薪水。’
‘一年五百镑!’我情不自禁地高喊。‘当然这只是在最初的时候。另外,凡是你的代销商完成的销售额,你都可以得到百分之一的佣金。你完全可以信任我,这笔收入会远远超过你的年薪。’‘但是对于五金行业我一无所知。’‘不能这么说,我的朋友,你懂会计啊。’
我头脑发昏,几乎连椅子也坐不稳了。可是突然我产生了一个疑问。‘我必须坦率地说,’我说,‘莫森商行一年只给我二百镑,但是我相信莫森商行。啊,说实在话,我对你们的公司知道得实在是太少了……’‘啊,精明,精明!’他一脸欣喜地高声喊道,‘你正是我们需要的人,你不轻易相信别人,不容易被说服,这很正确。瞧,这是一张一百镑的钞票,如果你同意的话,你就把这预支的薪水收起来吧。’
‘那好吧,’我说,‘我什么时候开始上班?’‘明天一点钟在伯明翰,’他说,‘我口袋里有一张便条,你可以拿它去找我兄弟。他在这家公司的临时办公室科波莱森街126号乙。但是你必须得到他,的认可才行,我看你是没问题的。’‘真是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对你的感激之情,平纳先生。’我说。‘不用这么客气,朋友,这是你凭实力得到的。现在有点小事,你得办办,别担心,只是个形式。请你在手边的纸上写上这些字:我愿意做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经理,年薪最少五百镑。’
我把他说的这些一字不差地写在纸上,他收起这张纸放进口袋里。‘还有一件小事,’他说,‘你怎么应付莫森商行呢?’我已经高兴得记不起莫森商行了。‘我会给他们写辞职信的。’我说道。
‘恰恰相反,我并不希望你这么做。我曾到莫森商行去打听你的事,和他们的经理发生了争执,他无礼地责备我竟然想到他们商行去骗走你。我终于忍耐不住说:如果你要用一些有能力的人,那你就应该给他们优厚的报酬。他说:他宁肯接受我们的低薪,也不会拿你们的高薪。我说:我和你赌五个金镑,一旦他接受我的聘请,你就再也得不到他的音讯了。他说:好!我们把他从贫困中救出来,他绝不会轻易离开我们。他就是这么说的。’
这个混蛋!‘我喊道,’我们从未见过面,我为什么要顾虑他们。如果你不想让我写信,我当然不会写。‘’那么,事情就这样定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说,’好,我很高兴为我兄弟找到像你这样出色的人才。这是你的一百镑预支薪金和那封信。请记下地址,科波莱森街126号乙,记住约定的时间是明天下午一点钟。晚安,祝你好运!
我们谈话的内容就是这些了。华生医生,你可以想像,我当时是多么高兴,实在是太幸运了。我兴奋得半宿没睡。第二天我乘火车去伯明翰,时间非常充裕。我把行李放在新大街的一家旅馆,然后按着字条上的地址去拜访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主管。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刻钟,但我想这没什么关系。126号乙夹在两家大商店中间的一个通道里,有一道弯曲的石梯,从石梯上去,会看见许多租给公司或自由职业者做办公用的套房。墙上写着租户的名牌,其中偏偏没有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牌子。我站了一会儿,心里很慌乱,怕这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而我正置身其中却不自知。正想着,有一个人走过来跟我打招呼,他和昨晚的那个人很像,一样的声音和外形,但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发色也较浅。
‘你是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吧?’他问道。
‘是的,我是。’我说道。
‘啊!我正等着你,可是你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我今天早晨接到我哥哥的一封来信,他在信上极力称赞你。’
‘你来的时候我正在寻找你们的办公室。’
‘因为上星期我们刚租到这几间临时办公室,所以没来得及挂上我们公司的牌子。请这边走,我们先谈谈公事。’
我随他走上高楼的最上层,就在楼顶石板瓦下面,那是两间毫无摆设,尘土满地的小屋,没有安窗帘,也没有铺地毯。我本来想它应该像我常见的那样,是一间宽敞的办公室,窗明几净,坐着一排排的职员。可是现在只有两把松木椅和一张小桌子,桌上只有一本总账,还有一个废纸篓,除此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别灰心,派克罗夫特先生,’我的新相识看到我脸上露出不满意的样子,便说,‘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我们有雄厚的资本,但绝没必要用在装饰办公室上。请坐,你带来那封信了吗?’
我把信递给他,他认真地看了一遍。
‘看样子我哥哥阿瑟给了你很高的评价。’他说,‘我知道他对人的认识很有一套。你知道,他很信赖伦敦人,而我信赖伯明翰人,现在我准备接受他的推荐。年轻人,你被录用了。’
‘我的工作是什么呢?’我问道。‘你未来的工作是管理巴黎的大货栈,把英国造的陶器供应给法国一百三十四家代售店。这批商品可能会在一星期内买齐,这段时间内,你必须在伯明翰做些其他的事情。’‘什么事呢?’他没有回答,只是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大红书。‘这是一本巴黎工商行名录,’他说,‘每个人名后面都注有行业名,请你把它拿回去,抄下所有的五金商及他们的地址,这很有益处。’‘我会办好的。不是有分类表吗?’我问道。‘那些表靠不住。我们的分类和他们有差别。抓紧时间,请在星期一的十二点把单子交给我。再见,派克罗夫特先生。如果你表现得一直很出色,你会发现这是一家很好的公司。’
我夹着那本大书回到旅馆,心里很矛盾。一方面,我已被正式录用了,而且已得到了一百镑钞票;另一方面,公司既没有挂牌,也没有一个好的办公室,至于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对于这家公司的经济状况我并不看好。然而,不管怎么说,钱我已经拿到手了,于是我整个星期都在埋头抄写,可是到星期一我才抄到字母H。我去找我的雇主,在那间依然如故的办公室里找到了他。他告诉我要一直抄到星期三,然后再去找他。可是到星期三我还是没抄完,于是又干到星期五,也就是昨天。我把抄好的东西带去交给哈里·平纳先生。
“‘太好了,’他说,‘我低估了这项任务的难度,这对我太重要了。’‘这花了我一段时间。’我说道。‘现在,’他说,‘我要你再抄一份家具店的单子,这些家具店都出售瓷器。’‘好的。’‘明天晚上七点请你过来,我想知道你的进度。不用太劳累了,晚上,你可以到戴斯音乐厅去听听音乐,松弛一下,这会很有好处的。’他说这话时满脸笑容。我却被吓得心惊胆颤,因为我看见他左上边第二颗牙上胡乱镶着金牙。”歇洛克·福尔摩斯兴奋地搓着双手,我惊讶地望着我们的委托人。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华生医生,那是因为,”他说,“我在伦敦和那个家伙谈话时,当我说不去莫森商行了,他也是满脸笑容。我不经意间发现他就是在第二颗牙齿上胡乱镶着金牙。在两种场合,我看到了如此一致的金牙,再想到他们一样的声音和体形,虽然没有胡须,发色也较浅,但那是可以改变的。因此,我肯定他们所谓的兄弟是一个人。也许他们是双胞胎,长相一样,但没有人连金牙都镶得一样吧。他恭敬地把我送走,我走到街上,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回到旅馆,用凉水洗了个头,满脑子里都是这件事。他为什么把我派到伯明翰来呢?他为什么比我先来呢?他又为什么自己给自己写一封信呢?总之,我实在弄不清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后来我突然想到了福尔摩斯先生,我希望歇洛克·福尔摩斯帮我解开这个谜团。我急忙赶上回城的夜车,今天一早就来拜访了福尔摩斯先生,并请你们二位与我一起回伯明翰去。”
这位证券经纪人的书记员讲完他那奇怪的经历之后,我们都沉默着。过了一会,歇洛克·福尔摩斯斜视了我一眼,仰靠在座垫上,脸上露出一副很满足的神情,像是刚刚品尝了一口美酒。
“很有趣,对不对,华生?”他说,“这里面有许多令人感兴趣的地方。我想你一定也有这种看法,我们到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临时办公室去拜访一下阿瑟·平纳先生,对我们来说,肯定是一趟有趣的拜访。”“可是我们以什么名义去见他呢?”我问道。“啊,这好办,”霍尔·派克罗夫特高兴地说,“我就说你们是我的朋友,想找个工作,这样会很自然,不会引人注意。”
“当然,是个好主意,”福尔摩斯说,“我很想见见这位先生,希望能找出一些线索。我的朋友,他们到底看上了你的什么才能,也许……”他说到这里,开始啃咬指甲,双眼注视着窗外,直到我们到达新大街,他一直沉默着。这天晚上七点钟我们三个人步行来到科波莱森街这家公司的办公室。“我们早来是没有用的,”我们的委托人说,“很显然,他只在指定的时间到这里来等我,其他时间这间屋子一个人也没有。”“这倒是值得思索的。”福尔摩斯说。“啊,你们看!”这位书记员说道,“他就在我们前面。”他指向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衣服整齐干净的人,这个人正在街那边快步走着。我们看到他时,他正从马车和公共汽车之间穿到街对面去,向一个小孩买了一份晚报,然后走进一道门。
“他到那里去了!”霍尔·派克罗夫特喊道,“那家公司的办公室就在那儿,我们快点,我会尽力把事情安排妥。”我们跟在他后面爬上五层楼,来到一间门半掩着的房间前。我们的委托人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有一个声音叫我们进去。我们走进去,就像霍尔·派克罗夫特说过的那样,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没什么摆设。我们在街上见到的那个人正坐在仅有的一张桌子旁边,一张晚报放在桌子上。他抬头时,我看见他的额角有汗,面颊死白,双眼呆滞,死盯着他的书记员。我感觉他的身上布满了痛苦,而且是那种面对着死亡后产生的恐怖的痛苦。从我们的向导脸上,我们知道,这不是他平时的样子。
“你气色不好,平纳先生!”霍尔说。“是的,我有些不舒服,”平纳一边回答一边舐了舐发干的嘴唇,显然正在极力平静自己,“你带来的这两位先生是什么人?”“一位是伯蒙奇的哈里斯先生,另一位是本镇的普莱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很机灵地说,“他们是我的朋友,而且有很丰富的工作经验,不过近来他们失业了,他们是来试试运气,希望能在公司里找到一个职位。”
“欢迎,欢迎!”平纳先生勉强笑了笑,大声说,“我一定尽力帮助你们。哈里斯先生,你的专长是什么呢?”“我是一个会计师。”福尔摩斯说。“啊,很好,正是我们需要的。普莱斯先生,你的专长又是什么?”“我是一个书记员。”我说。
“我会报告公司,一旦决定了,我会立刻通知你们。现在请你们离开,我想静一静!”最后这几句话他几乎是喊出来的,而且声音很大,一副控制不住自己的样子。福尔摩斯和我互相看了一眼,霍尔·派克罗夫特向桌前走近一步。
“平纳先生,你忘了,我是按约定来这里听你的指示的。”他说道。
“是的,派克罗夫特先生,是的,”对方恢复了比较冷静的声调说,“如果你们不着急的话,可以在这里等一下。三分钟以后我会仔细考虑这件事。”他礼貌地站起来,和我们点了点头,走向屋子另一头的门,进去后把门又关上了。
“现在怎么办?”福尔摩斯小声说,“他可能是要逃走?”“不能。”派克罗夫特说道。“为什么?”“那扇门后是套间。”“没有出口吗?”“没有。”“里面有东西吗?比如说家具。”“我昨天来的时候还没有。”
“那么他到底在里面干什么?我实在没有头绪,他是不是被什么事情吓傻了?究竟是什么能把他吓得连自己都控制不了呢?”“他肯定怀疑我们是侦探。”我提醒说。
“没错。”派克罗夫特大声说道。福尔摩斯摇了摇头。“我们进来之前他已经被吓坏了,”福尔摩斯说道,“只可能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套房那边就传来了一阵很响的打门声。
“他为什么自己在里面敲门?”书记员喊道。打门声又响起来,而且声音更大。我们都怀着期待的心情盯着那扇关着的门。我看了福尔摩斯一眼,见他面容严峻,激动异常地俯身向前。接着又传来一阵低低的喉头咕噜声和一阵咚咚的敲打木器的声音。福尔摩斯突然猛冲上去,用力推那扇门,但是门在里面锁上了,我们也上前帮忙,在我们的努力下,门被撞开,塌了下去。我们冲进去时,里面已经没有任何东西的踪影了。
我们一下子愣住了,但是马上就发现了屋角还有一个小门。福尔摩斯迅速过去推开那扇门,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地板上的一件外衣和背心,门后的一个挂钩上吊着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的裤子背带,他显然是准备自缢。他的双膝弯曲,头和身体形成一个可怕的角度,他的两个脚后跟咚咚地踢着木门,原来就是这个声音使我们的谈话中断了。我立刻抱住他的腰,把他举高,福尔摩斯和派克罗夫特把有弹性的裤子背带解下来,那根背带早已深陷进,也发青的皮肤中。我们把他抬到外面的房间。他面无血色地躺在那里,发紫的嘴唇随着微微的喘息颤动着,惨不忍睹,和五分钟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还能救吗,华生。”福尔摩斯问道。我俯下身子仔细检查这个人的情况。他的脉搏微弱而有间歇,可是呼吸却越来越长,他的眼睑有些颤动露出白白的眼球。
“幸亏救得及时,”我说,“现在已经没危险了。请打开窗户,把冷水瓶递给我,”我解开他的衣领,在他脸上泼了一些冷水,给他做人工呼吸,直到他能自然地呼了一口长气。“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了。”我从他身旁站起来说。福尔摩斯站在桌旁,双手插在裤袋里,垂着头。
“我们现在最好通知警察,”他说,“他们来后,案子就交到他们手上。”“但是,我什么都不清楚啊。”派克罗夫特挠着头,大声说,“他们为什么把我引到这儿来,又……”“哼!这一切已经很清楚了!”福尔摩斯有点不耐烦地说,“就是为了这最后的突然行动。”“那么,你明白一切了吗?”“我想这是极为明显的,华生,你怎么看?”我耸了耸肩,“我不得不承认对此事我还处于混乱之中。”我说道。
“啊,如果你们先把这些事认真地思考一下,就会得出一个结论。”“你的结论究竟是什么呢?”“这么说吧,全案的关键有两点。第一点是他让派克罗夫特写了一份到这家怪异的公司工作的声明,这是很值得思考的,你没发现吗?”
“我没注意这有什么奇怪的。”“那么,他们为何要他写这份声明呢?通常情况下,他们只要口头约定即可,这次为何要打破惯例?我的朋友,他们非常渴望得到你的笔迹,而这是他们想得到的惟一办法。”“要我的笔迹,为什么?”“很好,为什么呢?找到这个答案,我们的案子会大有进展的。为什么呢?只能有一个恰当的理由,就是有人要仿你的笔迹,必须花钱买你的笔迹样本。现在让我们看看第二点,事情就明显了。那就是平纳要你不要辞职,那么那家大企业的经理还会认为,星期一有一位他没见过面的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要去上班。”
“上帝啊,”委托人喊道,“我真是个笨蛋。”“现在看看他要用你的笔迹干什么。如果有人冒你的名去上班的话,不同的字迹肯定会露出破绽。但是他可以在几天之内学习模仿你的笔迹,这样就没问题了,因为这家公司没有人认识你。”
“谁也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子。”霍尔·派克罗夫特唉声叹气地说。“太好了。当然,这件事还有一个关键点就是让你没有后悔的机会,而且决不能与熟人接触,以免秘密泄露。所以他们预支给你一笔高薪,把你派到中部地区给你许多工作干,使你没时间返回伦敦,他们不会暴露真相。这一切是非常清楚的。”
“但是这个人为什么要扮成两个角色呢?”“啊,很明显。因为他们只有两个人,另一个人已经用你的名字进莫森商行了,为了不让第三人知道他们的阴谋,他只好装扮成兄弟俩,这样,也不会引起你的怀疑,但是金牙却泄露了秘密。”
霍尔·派克罗夫特握紧双手,在空中挥动,“上帝啊!”他叫喊道,“在我上当受骗的这段时间,那个假霍尔·派克罗夫特在莫森商行里做了些什么呢?福尔摩斯先生,我现在应该做点什么?”“必须给莫森商行发一份电报。”“他们每星期六是十二点关门。”“没关系。看门人或警卫肯定会在……”
“是的,我在城里听说,由于他们那里有很多贵重的证券,所以他们有一支常备警卫队。”“好极了,我们给他们发一封电报,看看他们的情况怎么样,是否有一个冒用你名字的书记员在那里办公。这是很清楚的,可是,我还搞不清楚的是,为什么其中的一个家伙见到我们就自杀了。”“报纸!”我们身后传来一阵嘶哑的声音。这个人已坐起身来,脸色如死人一样苍白,双眼已经恢复正常,用手抚摸着咽喉周围那宽宽的红色勒痕。
“报纸!对了!”福尔摩斯突然激动地喊道,“我真是一个笨蛋!我竟然没想到报纸,心思全在我们来访上打转儿。”他把报纸在桌上摊开,欣喜若狂地叫喊着。“请看这一条,华生,”他大声说,“这是伦敦的报纸,早版的《旗帜晚报》。这里有我们需要的消息,请看大字标题:‘城里抢劫案。莫森和威廉斯商行发生有预谋的凶杀案。罪犯落网。’华生,这不就是我们想知道的吗?请大声念出来。”
从此消息在报纸上所占的位置,我就知道这是城里极具重大新闻价值的案子。内容是这样的:
今天下午在伦敦发生一起重大抢劫案,一人致死,罪犯已落网。不久前,著名的莫森和威廉斯证券行因为存有百万镑以上的巨额证券,而设立了警卫。经理知道自己责任重大,购买了一些最新式的保险柜,并在楼上设了一名武装警卫日夜看守。上星期公司录取了一名新职员霍尔·派克罗夫特。原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臭名昭著的伪币制造犯及大盗贝丁顿。该犯与其弟刚刚刑满五年获释。现尚未查明此兄弟以何种方法使用假名来获得这家公司的聘用,使他们能够借此猎取各种锁钥的模具,彻底了解保险库和保险柜的设置情况。
按莫森商行的惯例,星期六中午职员放假。因此,在下午一点二十分。苏格兰场的警官图森看到一个人拿着一个毛毡制的手提包走出来时,非常惊讶。他马上产生了怀疑并走向前进行阻拦,罪犯虽然拼命抵抗,但图森在警察波洛克的协助下,终于将其捕获。当即从手提包中搜出价值十万英镑的美国铁路公债券,另外还有矿业和其他公司的巨额股票。在检查作案现场时,发现那可怜的警卫的尸体被弯曲着塞进一个大保险柜里,幸亏警官图森采取了果断行动,否则星期一早晨之前尸体是不会被发现的。该警卫的颅骨被人从身后用火钳砸碎。很显然,一定是贝丁顿假称遗忘了什么东西,进入楼内,趁警卫不注意杀死了他,并迅速把大保险柜内的东西抢劫一空,然后携带赃物逃跑。他的弟弟经常与他一起作案,但此次却查不到他参与的证据,然而警方仍在全力查访其下落。
“正好,我们可以省去警方的许多麻烦,”福尔摩斯望了那蜷缩在窗边的面如死灰的人一眼,说,“人类的天性真是奇怪,华生,即使罪大恶极的杀人犯也会有如此的感情:弟弟一听说哥哥没救了便自缢。不过,我们必须开始行动了。医生和我留下看守,派克罗夫特先生,麻烦你去把警察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