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墨青染可没闲着,不仅仔细研究了从二哥那借的书,还吩咐喜鹊将近来流行的话本都买回来。
对比之后,高下立现,百川斋的抱残老人不愧是实力派写手,善从民间故事取材,又不落窠臼,自成一家之文风。他的最新力作《离恨相思阙》取自乐府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开篇一段“三十三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赞一句人约黄昏,风月情浓;叹一声奈何缘浅,夜长如岁。”总摄全文,引人入胜。
不过,墨青染也发现了抱残老人所写之书的毛病,那就是插图不够精美,有些配图根本画不达意,估计是抱残老人不善作画,另找画工配图,难免画不出作者意境。
墨青染找到了自己写话本的优势,心中多了几分把握。
花了半个月选题立意,又辛苦了一个多月写写画画,墨青染将四章话本草稿交给阿魁,又教了阿魁一些谈判技巧就打发他进了京。
贾掌柜自那天乐呵呵地送走阿魁就天天望眼欲穿地盼着阿魁上门。
这天,贾掌柜依旧时不时地往门口瞄着,就见从南街口拐过来一个人,那人越走越近,不是那天那个书生还能是谁。
贾掌柜赶紧走出店门几步去迎阿魁,他不敢离铺子太远,没办法,为了节省开支,他就没请伙计,在这寸土寸金的朱雀大街上,他怕是最苦命的一个掌柜了。
这次要是个机会的话,绝对要抓住。贾掌柜暗暗发狠。
阿魁笑着打招呼:“贾掌柜,这是等谁呢?”
贾掌柜笑得比阿魁还热情:“还能等谁,这不老远见公子来了,贾某亲自出来迎迎公子吗?”
“贾掌柜太客气了。”
……
二人寒暄着进了孤芳斋。
阿魁在一边慢悠悠地喝着茶,吃着点心。
贾掌柜翻开首页上书着《高山流水传》的话本手稿,刚读完开头就完全沉浸在故事里,文笔瑰丽,画风唯美,文达画境,画呈文意,文与画相得益彰。文笔不输抱残老人,画风却甩了他几条街都不止。
贾掌柜越看越激动,一口气读完,意犹未尽,回味无穷,闭目平复片刻,声音难掩兴奋:“公子,您的朋友可愿与贾某合作?”
阿魁将手中最后一口点心慢慢咽下,不慌不忙道:“乐意之至,我那朋友很感激贾掌柜的赏识。”
贾掌柜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有几个条件。”阿魁话锋一转。
贾掌柜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咬牙道:“公子但说无妨,贾某能做到的一定尽力配合。”
“放心,对贾掌柜来说不是坏事。”
贾掌柜不敢掉以轻心,尖着耳朵认真听下文。
“一是,我朋友与贾掌柜合作的一切事宜,由小生出面负责。小生姓武,文武的武,表字启仁,启发的启,仁义的仁。”
“这有何不可。”
“二是,我朋友打算慢工出细活,写书时间势必久一些,大概半年时间能写出上册,贾掌柜可等得?”
“半年才出半本,是不是太久了?”贾掌柜有些犹豫。
“贾掌柜,你卖书也不是一年两年了,那些赶出来的话本销路如何你应该比我清楚,书友们的眼睛可毒着呢。若到时卖的好,贾掌柜的孤芳斋不也一炮而红。”
这话算是说到贾掌柜心坎里去了,贾掌柜思量一番,点了点头。
“第三,就是我朋友说他写书时间久不好白拿贾掌柜的银子,打算和你分红,五五分,你看怎么样?”
“这,恕贾某直言,您朋友的确写得不错,但他写出来后这刻印,包装,宣传等后续可都是贾某出力,五五分太多了,贾某最多给他四分利。”贾掌柜说完又笑着补一句,“贾某这还是看在武公子的面上。”
贾掌柜之所以同意分红是有原因的。一方面,他也不知这书能不能火,万一不能大卖,他白付半年写书费用再加上后续上市的花销不是亏大发了,而分红不同,那是见到兔子才撒鹰,若卖得好,他只不过少赚些,前期担得风险小啊。
另一方面,他已经黔驴技穷了,百川斋的冯老板探过他几次口风想盘下这家店。孤芳斋是父亲一生的心血他如何能卖,他太需要一次翻身的机会了,虽说四分利多了,但他不好开太少,还要靠对方打开财路和名气呢,自己表现大方些,才有可能长期合作。
不得不说,这贾掌柜可比流云绣铺的庄掌柜会做人。
阿魁假装为难,顿了顿,叹口气:“贾掌柜既然开口了,小生就做一回主,卖您一个面子。”其实这四六分才是四姑娘想要的。
贾掌柜笑呵呵地道谢。
各项事宜谈妥,两人立了契约,贾掌柜签了名,按了手印。
阿魁拿出提前备好的印章盖上“武启仁”三个字,开玩笑,他的字写出来,还怎么装知识分子,最后按下手印,这契约就算完成了,一人一份,各自收好。
接下来的时间,墨青染忙得团团转,学舞学画之外的空闲全扑在了写书上。
墨青染恶搞地让柳先生做了她书中男主角的原型,又把静娘和魏漓结合起来做了笔下的女主角,同时将前世与祖父游历过程中见到的各地风土人情,逸闻趣事巧妙地融入故事里。
她一开始或许只是单纯地想赚钱,写着写着她就为世间的女子悲哀起来,她是幸运的,有一位开明的祖父,可这世间有多少女儿家终其一生都被困在小小的后院,所以,她尽量将话本与游记结合起来,企图开阔下女书友的眼界,同时写下自己的感悟,希望能鼓舞到一两位不甘做男子附庸的女巾帼。
虽然,为了迎合市场正流行的虐心风,她也把故事设定成了凄美结局,但这丝毫不影响咱将女主塑造成坚贞不屈的“女汉子”好吗。
由于话本页面空间有限,写书其间,墨青染还就如何在小篇幅里使静物图更加含蓄生动,引人遐想与魏先生做了一番讨论,最后从魏家绝学“水月游丝描”中获得灵感,二人合力摸索出“分墨素描法”,根据构图需要时而先淡墨后浓墨,时而先浓墨后淡墨,时而以墨破水,时而以水破墨,层层晕色,使画图富有质感,灵动鲜活。
魏先生兴奋不已,用“分墨素描法”一口气创作了三幅佳作才尽兴,她望着画卷幽怨叹道:“如此,魏漓也算不负家父昔年教诲了。”
这事,墨青染就没法安慰师傅了,暗道,有机会还是应该撮合先生与她爹娘团聚才是。
忙碌的日子过的特别快,没日没夜地创作了小半年,墨青染才放松地喘口气,将《高山流水传》通读一遍尚算满意,再将几章没来及画的插图补全,给自己起个雅号就算完成任务了。
起个什么别号好呢,墨青染陷入沉吟,思绪飘忽起来,前世过往,今生种种交织一起,纷至沓来。她有些理解庄周晓梦迷蝴蝶的茫然与痛苦了,她有时也会迷茫自己到底是明州莫家身负家族血仇的大小姐莫清然,还是梅花镇墨家父母疼惜兄长宠爱的四姑娘墨青染。
心中百感交杂,无处抒发,墨青染顺手弹拨起身旁的七弦瑶琴,琴声幽幽,变化几重,前奏如泣如诉,惆怅惘然,中段忽有所悟,和畅怡神,变调处万物被感化,醉入佳梦,收尾处高音破梦,直击心扉。
一曲《幻梦》弹得痛快淋漓,墨青染心情大好,提笔蘸墨在书稿的扉页写下“知梦客”三个字。
曲终音歇,墨府众人悠悠转醒。
看后门的花婆子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要死了,听个曲而已,居然睡迷糊了,还梦到自己在啃猪蹄,要是被人发现报给夫人,这差事别想做了。”
花婆子不知道,别人可没空搭理她,大家都和她一样刚从自己的黄粱美梦中醒过来呢。
正房卧室,余氏一脸娇羞,也不知怎么回事,听着听着就想起了与夫君的洞房花烛夜。
墨随风正在书房核对庄子上送来的账本,突闻天籁,手指点在一行数字上久久没有挪动,忆起生母未去世时欢乐的童年,怔忪良久,溢出苦笑,随风,随风,往事随风,他给自己取这个表字就是让自己牢记过去的一切都与他没关系了。墨随风摇摇头,继续核查账目。
前院柳先生以扇击掌,大惊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小阿染的琴技已精进到此等地步。”
云水院的墨青云正躺在床上一脸傻笑,仿佛看到了自己驰骋疆场,威武不凡的矫健身姿。
喜鹊端着一盆水进屋边伺候墨青染洗漱边感慨:“奴婢从没听过这么美妙的曲子,这是姑娘第一次弹吧。”
墨青染笑笑没说话,这首《幻梦》她前世也弹不好,刚才心有所感,下意识弹了此曲,却曲意相通,悟了此曲精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