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墨青染带着四名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总角之龄的女童仆进了写意楼,吩咐周掌柜好好训练她们几日,尽快将女雅间对外开业。
周掌柜不敢怠慢,亲自教导她们待客礼节,还给四人改了名,分别叫小荷、小莲、小冰、小雪。
这四人本就在人牙子手里当小丫鬟培养的,如今不过是换了身份成了女伙计,四姑娘还说,如果她们做得好,七年后就还她们卖身契放她们自由身,故而一个个卯足了劲学,深怕被比下去。
写意楼的女雅间对外迎客后吸引了很多小姐夫人光顾,因雅间设在后院且单开了一个门进出,不必担心被外男冲撞,引得京都一些自持身份的世家女风闻后也爱往这瞧个新鲜。
这日,墨青染正在后院包间凝神作画。因那些女客们听说写意楼四个雅间的装饰画构思精妙,甚是有趣,遂不止一次让女伙计转告周掌柜,不妨在她们这边也挂一些以供欣赏。
墨青染当初提议增设两个女雅间也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没哪个酒楼专门设了女包间的,而且大户人家讲究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对这两个雅间能否做起来心里没底,因而有所保留地未太花心思,仅在碗碟杯盏上下了点功夫,凸显“精致”二字,但女雅间有个好处,那就是点雅间特色菜不受限制。
难得客人们这么捧场,墨青染今日有闲,便打算响应女客们的提议,作几幅挂画出来。
起、顿、勾、描、收,刚画完一幅“潇潇侠女图”,墨青染正欣赏新作呢,周掌柜不合时宜的声音就在屋外响起,“东家,女雅间出事了。”
墨青染示意喜鹊请周掌柜进来,神情淡淡:“这次又出了何事?”
周掌柜脸色讪讪,唉,他也不想一出事就来麻烦东家,显得自个这么没能力,但今天遇到的两祖宗一个比一个横哪,又都是京都贵女,他也是左右为难。
周掌柜躬身道:“说来话长,延恩侯府的墨小姐本来预订了‘来仪阁’,后来派丫鬟来说有事不来了,小的就把‘来仪阁’订给了兵部尚书家的刘小姐,结果,墨小姐突然又来了,小的没法子就请她暂候一下,待雅间‘梧桐阁’一会空出来就订给她,她却非要进‘来仪阁’。现在,她的丫鬟跟刘小姐的丫鬟在院子里吵得不可开交,就差打起来了。”
“咦,说起来,墨小姐跟东家您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周掌柜后知后觉地想起东家不也姓墨吗。
何止五百年前,五百年后也是一家。墨青染默默吐槽,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想了想,对周掌柜道:“你先去那守一会,我听听动静,实在不妙,我自会处理。”
墨青染所在的包间与女雅间那边的院落隔了一道雕花木墙,她站起身,径直走到屋外院中的墙侧角门,透过门缝隐约瞧见那边院中立着三两个少女。
墨青染微微俯身,将耳朵紧贴在门缝处,屏息凝神,仔细聆听,只听那边不时传来吵嚷声,一个声音稍尖锐,一个稍圆润。
“是我们姑娘先订的,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
“切,你们不是取消了嘛,出尔反尔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夕纹,罢了,有人喜欢拾人牙慧,我们不妨成人之美。”单论声音堪称甜美,只是这话未免太刻薄。
“啪”的一声,像是杯子摔了,随即响起一道怒气冲冲的女声,“墨五,你有胆再说一遍。”
“咦,夕纹,我刚说什么了吗,怎么刘姐姐这么生气。”甜美声音略带委屈。
“五姑娘,您哪有说什么,有的人偏要对号入座,能怎么办。”
“你个下人也敢放肆,信不信我划花你的脸。”伴着话音落,“嗖”一声像是甩鞭子的声音。
“不要,夕纹。”墨五姑娘大喊一声。
没有听到想像中的夕纹的哭叫,只是响起了墨五姑娘泫然欲泣的道谢:“郭公子仗义出手,小女感激不尽。”
“郭公子,不是你想……”
“刘婵你闹够没有,上次在京都味仙楼胡闹还不够,居然追着在下来到写意楼撒泼。”一道疏朗的男声打断了刘婵的话,语带一丝鄙夷,“要不是我恰好路过听到你的声音赶来阻止,好好的人就要被你毁容了,我往日只道你性子娇蛮没想到还如此歹毒。”
“郭公子,您误会我们姑娘了,这次来写意楼是真的不知道公子也来了,我们姑娘近来心情不好,奴婢听说这个写意楼很有趣,才建议我家姑娘出来散散心,而且上次也是……”
“翠浓,够了,多说无意。”刘婵冷声道,“就像你看到的又怎样呢,我刘婵就是活得这么肆意。”
“你……”
郭公子似乎被气到了,墨青染没听到他再说什么,只听见一阵甩步出去的声音。
“墨五,你今天是故意的。”刘婵的声音很平静,“就是报复我上次在右相家的赏花宴令你难堪了。”
“我不明白刘姐姐在说什么,我今个受惊不小,先告辞了,夕纹,我们走。”
“是。不过,五姑娘,不是奴婢说,刘小姐的脾气真是……难怪郭公子不喜欢她。”丫鬟夕纹状似无意道,又笑着致歉,“哎呀,奴婢一时嘴快,刘小姐大人有大量,还请原谅奴婢无心之过。”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翠浓圆润的声音陡然拔高还挺吓人的,墙这边偷听的墨青染被唬了一大跳。
蹲守在女雅间院外的周掌柜傻眼了,就这样,早知道他就不去打扰东家了。
与墨青染一道偷听的喜鹊皱皱眉头,小声嘀咕一句,“本来奴婢觉得那刘小姐太坏了,居然要划花别人的脸,可到后来,不知怎么又觉得她很可怜。”
墨青染听了喜鹊所言,促狭地眨眨眼,“要不,我们帮帮她。”
要不是地点不对,人物不对,墨青染都要拍手替墨五姑娘叫声好,演得真是太精彩了,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在写意楼耍手段。
这边,墨五姑娘带着丫鬟夕纹心情大好的正要离开,刚跨出院门,就听“哗啦”一声,门檐上有什么东西掉自个身上了。
夕纹看了自家姑娘一眼,吓得花容失色,“姑……姑娘,您,您,您……”
“还不快说。”墨五姑娘斥道。
“您的左肩上有,有,有蛇。”
墨五姑娘偏头一瞧,正好与那条“小蛇”大眼瞪小眼,顿时骇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待到“小蛇”慢慢悠悠地从墨五姑娘身上游走到地上,夕纹才敢上前背起主子,头也不回地赶紧离开写意楼这个恐怖的地方。
躲在门后的墨青染从容不迫地现了身,她望着墨五姑娘远去的马车,语气幽幽,“既然你说今个受惊不小,我写意楼一向顾客至上,怎敢不令姑娘满意呢。”又弯腰捡起“小蛇”,“小黄,你真可怜。世人都道鳝鱼味美,世家大族更是喜食鳝肉羹,你只不过比你的兄弟们长的胖一点,长一点,她们就认不出你了,可见喜欢你赞美你都是骗你的。”最后,摸摸手中鳝鱼,“念你今个有功,本姑娘格外开恩,准你安享天年,就不送你回灶房了。”
“噗……”正在监视墨青染的甲一死命扼住自个喉咙才忍住笑。
墨青染警觉地四下看看,没发现异样,走了几步,又猛地转身,还是什么也没有,她狐疑地摇摇头,往自个包间走去。
甲一一动不动地趴在房顶上大口喘着气,好险。
与此同时,周掌柜捧着托盘堆着满脸笑进了雅间“江湖斋”,“各位公子,您们真幸运,乃是三楼雅间第八百八十八位客人,免费赠送一道新菜。”
在座的汪公子汪则士拍手叫好,“是嘛,快端上来,我们尝尝。”
周掌柜忙将托盘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中央,顺手揭开白瓷汤盅的上盖,满满一盆汤羹却连一丝热气也没冒出来。
另一位鲁公子探头一瞧以为是冷汤,正好刚吃酒吃得浑身发热,遂手快地舀了一勺就往口中送,甫一入口便不顾形象地扭头吐到地上,伸着舌头,十分狼狈,“烫,烫,烫死我了。”
做东的郭宇川见好友尴尬模样,不由怒道:“周掌柜,你什么意思?”
周掌柜急忙递上去一杯冷茶,“还请鲁公子勿怪,小的还没介绍这道菜呢,您……”周掌柜说到这就顿住了。
既是大家公子,涵养还是有的,鲁公子饮尽冷茶,缓过劲来,拍拍郭宇川,“郭兄勿怪周掌柜,是衡齐莽撞了。”又冲周掌柜笑笑,“衡齐愿闻其详。”
周掌柜向鲁公子作了一揖,“这道汤是鄙店的新菜,看起来像是冷汤,其实烫喉无比,奥妙就在汤上飘的这层鹅油,它就像一道屏障阻断了热气,令人不明真相。”
鲁衡齐边听边点头,“这就跟‘一叶障目’一个道理吧。”
“哎,鲁公子真是文采斐然,这道汤就叫‘一叶障目汤’。”周掌柜笑得意味深长,“在周某看来,这汤也跟人一样,有时我们以为是这样,实际上却是那样,各位公子您说周某说的对不对?”
鲁衡齐和汪则士齐声附和,“周掌柜说的在理。”
郭宇川闻言表情若有所思。
汪则士又道:“这写意楼果然名不虚传,就是从京都过来得折腾大半天,周掌柜何时把店开到京里去,在下一定天天去捧场。”
“呵呵,周某在这先谢过汪公子。”周掌柜弯腰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