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五皇子府。
一身银丝广袖袍的萧逸轩俯在汉白玉栏杆上,将手中鱼饵一点一点地丢进玲珑池中,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池中锦鲤竞啄食。亲卫崔勇单膝跪在他的身侧,禀报着甲一传回的信。
崔勇边念信边想,这位四姑娘不愧是自个救命恩人,先是拿鳝鱼吓昏了延恩侯府的小姐,又上了一道汤拐着弯骂护国将军府的大公子是个“睁眼瞎”,人家这胆识,不服不行哪。
“一叶障目汤?”萧逸轩唇角微扬了下,“告诉膳房一声,今天就做‘一叶障目汤’。”
膳房的掌勺大师傅王覃苦着一张脸一个劲追问崔勇那什么“一叶障目汤”怎么做。
崔勇被问得不耐烦,很有咆哮的冲动,甲一那厮在信里写得不清不楚,我怎么知道怎么做,我又没吃过。
一个晚上,膳房的王师傅都在唉声叹气。
烧火的小强子奇怪道:“大师傅,主子平时不提要求您愁眉苦脸,今个提了要求您怎么还愁眉苦脸。”
王师傅瞪了小强子一眼,他现在的心情就像京都正火的戏文中唱的那样“一腔心事付谁知,多少幽恨独自吞。”要说五位皇子哪家膳房最轻闲,他敢保证绝对是自个这。大盛皇子十三岁后赐建皇子府,可五皇子府的膳房一闲就闲了一两年,原因无他,只因五皇子一直在蓬莱仙隐门修习。也不知仙隐门的人都吃啥喝啥,反正五皇子对人间烟火淡淡的,端上去的菜很多没动过,他都纳了闷了,该不会那什么仙隐门真像外界传的那么邪乎,能修成仙家之身,不食五谷,专饮风露。
今个吧,好不容易主子提个要求,他还不会做,去告罪后,主子也没说什么,按理,他该庆幸自己跟了个好说话的主子,可是他愁啊,自己做的饭主子不爱吃,不是离丢饭碗不远了吗。
王师傅愁得心肠百结,他望着被火苗熏得双颊通红的小强子,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既然主子对写意楼的菜感兴趣,他何不派个人混进那里偷偷师。
墨青染另请了几个大师傅后,小橘和小芹就只负责雅间的菜式,闲下来的时间,她俩会去菜场逛逛,去别家酒楼尝尝,找找灵感,好开发新菜。
这日,两人刚到菜场,就见市场拐角围了一群人,她俩也好奇地挤进去,便瞧见一名垂髫小童在那跪地抹泪,他身侧那块破烂不堪的草席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人,只听这名小童哭得悲惨唱得悲惨,“可怜我呀,孤零零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四五岁呀,没了爹呀,跟着爷爷,还好过呀,就怕爷爷,离开我呀,爷爷去了,泪汪汪呀。苍天呀,苍天呀,我可怎么活呀,不求金呀,不求银呀,只求好人收留我呀,小小的我呀,会烧火呀,给口汤喝就干活呀……”
哭唱俱佳的小强子面上悲苦内心澎湃,娘哎,以前只知道大师傅菜烧的好,没想到这唱词也编的好,唱的真顺溜哪,大师傅担心丢了饭碗,就想派他混进写意楼当探子,要他说,真丢了也不怕,大不了街头卖唱嘛。
来买菜的多是已为人母的妇人,见这小童哭的凄惨,唱的凄惨,一个个不由想到了自个孩儿,要是哪天自己不幸去了,孩子岂不是也这么可怜,也不知是谁带的头,看热闹的妇人抱头痛哭一片,整个菜场可谓凄凄惨惨戚戚。
不过,哭归哭,真想收留这小童的却没几个,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小童正是能吃又干不了什么活的年纪,谁也不想白养活一个外人。
人群中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好心提醒道:“孩子,不是大家不愿收留你,而是自个出来买菜的家里也就刚够口吃的,连仆人都请不起,哪还有精力再养活一个。婆婆这里给你支个招,写意楼听说没,是如今开得正火的大酒楼,那里面出入的都是有钱人,你不妨去那哭一哭,碰碰运气。”
小橘和小芹这边听的也是心里酸溜溜,想帮扶却不知如何做,听这老婆婆一说都眼前一亮,对啊,这小童不是会烧火吗,可以给他在写意楼的灶房找个活计,只是这事还得先禀过四姑娘。她二人忙将今天带的钱掏出来,留给那小童安葬他爷爷并约好半个时辰后还在这碰面。
围观的众人见这小童算是找到下家了,一个个便都散了。
见人走光了,小强子推推躺在草席上“挺尸”的王师傅:“大师傅,可以起来了,没人了。”
王师傅麻利地坐起来,干笑一声,“没想到这么顺利,那位老婆婆的无意之举真是帮了大忙了。”又笑眯眯地拍拍小强子,“你今天演得真不错,没看出来啊,你小子还颇有唱戏的天分。”
临走前,王师傅又仔细叮嘱小强子,“时候不早了,我得赶回去准备午膳了。你待会也当心点,别露馅了。”
小强子抬头看了下天色,催促道:“可不能误了主子用膳,您老赶紧回去吧,我知道怎么做,您就放心好了。”
这边,小橘和小芹在墨青染跟前你一言我一语地把那小童的悲惨遭遇细说一遍,说到最后一个个泣不成声。
喜鹊也跟着陪泪道:“四姑娘,要不就把那小童留在灶房烧火吧,奴婢可以分他一半月钱。”
“行了,带来吧,我见见。”墨青染无奈道。
一个时辰后,小强子跟着小橘和小芹进了写意楼。
甫一见墨青染,小强子着实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写意楼的东家居然是个只比自己略大几岁的小姑娘。小强子压下心中的讶异,扑通跪在墨青染面前,将那唱词又哭着说了一遍,“可怜我呀,孤零零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四五岁呀,没了爹呀……”
再听一遍,小橘和小芹还是禁不住泪流满面,喜鹊则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有墨青染听着听着不合时宜地笑了。
小强子立刻唱不下去了,低头啜泣着,喜鹊三人则满面泪痕地傻呆呆望着自家姑娘。
好吧,自己的确笑的不是时候,墨青染捧起茶盏吹了吹,饮了一口掩饰尴尬,遂道:“我不是笑你,不知怎么想起了《笑林****》中的一个段子,那里面有个人跟你一样惨,应该说比你还要惨,不仅没爹没娘,到最后,连他养在自个身上的宠物,一只叫小强的虱子也被鸟儿啄死了。”
小强子听了,眨巴着浓眉大眼,一脸见到亲人的表情,“东家,您是怎么知道的,我就叫小强。”
墨青染:“……”
小强子就这样被留在写意楼当上了烧火小弟,小橘和小芹心疼他,每次做菜都不忘留一点给他尝尝,不几天,这小子就胖了一圈。
月黑风高夜,鸡鸣狗盗时。住在杂物房的小强子悄悄地爬起来,捏捏自个小脸,偷师没偷到,小脸倒上膘,被大师傅知道了,还不骂死我,就今个去灶房探探好了。
小强子猫着腰摸黑溜进灶房,一点声响没发出,他在心里傲娇地想,哼,烧火可不是白烧的,写意楼的灶房我如今闭着眼都知道哪是哪。
正要进到小橘和小芹专用的内灶间,小强子忽感耳旁似有一阵劲风刮过,仔细一听又没动静了,小强子抬袖擦了一把惊出的冷汗,还真是做贼心虚哪。
小强子紧绷的神经刚放松下来,就听内灶间里传出一声轻叹“唉,怎么什么吃的都没有了。”小强子吓得赶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儿,竟然,竟然遇上同行了,我看,我还是先撤好了。
因为太紧张,小强子转身幅度过大,不小心碰到了灶具,黑暗沉闷的灶房中立刻响起粗哑的噪音,听起来格外刺耳。
“谁?”内灶间里的人警觉地跃出来,听音辨向,一把抓住小强子。
小强子张口欲大喊,就被一只大手捂上了嘴。
那人抱起小强子出了屋,几个纵跃跳上房顶。
感觉像个小孩子,甲一狐疑地掏出火折照了照怀里的人。
二人一照面,相看两瞪眼。
“甲,甲一大哥。”
“小,小强子。”
“怎么是你?”两人齐发问。
得知小强子身负的艰巨任务,甲一十分无语,膳房的王师傅多老实巴交一人哪,干起“坏事”来竟然这么的惊世骇俗。
甲一不敢隐瞒,连夜飞鸽传书,一五一十地上报。
小强子耷拉着小脑袋回到杂物间,唉,流年不利哪,不知主子会如何惩罚自己和大师傅。
崔勇瞠目结舌地念完甲一传的信,试探着问:“殿下,要不要小的去把人带回来。”
“说你是他死而复生的某一位亲人?”萧逸轩烦恼地揉揉眉心,怎么他的人,一个两个都爱往写意楼钻。
崔勇一噎,这王师傅太能编了,不去京都正火的花月班写曲,真屈才了。
“罢了,由他去吧。”萧逸轩淡声道。
“是。”崔勇躬身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