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速干走了。也客扯连心怀疑虑地往回走去,正遇到别勒古台与他擦肩而过。也客扯连灵机一动,回头叫道:“别勒古台将军吗?”
别勒古台站住,回过身来:“也客扯连?去看女儿了?”
也客扯连单刀直入地诈道:“可汗要把塔塔儿人全部都杀掉吗?”
“不,可汗只是说要杀掉高于车轮的男子。”别勒古台无可奈何地叹道,“唉!有什么办法呢?”随后又安慰也客扯连,“你当然例外了,不过,最好也加点小心。”
别勒古台走了,也客扯连思索片刻,迅速向塔塔儿人的住地跑去。
哈撒儿的大帐外十几个亲兵严密把守着。大帐内聚集着哈撒儿和他的妻子、三个儿子。
长子也古问道:“父亲,你不打算执行伯父的命令吗?”
哈撒儿还未答话,他的妻子叹道:“一千个塔塔儿男子,好好的,忽然就要变成孤魂野鬼了,真不忍心哪!”
次子也松格担心地问:“可是,不执行伯父的命令,伯父会降罪于父亲的!”
三子脱虎说:“我倒有个主意。”
哈撒儿等一齐转向脱虎:“你讲!”
“我们把五百人立即分散到原来的部众之中,将剩下的五百杀掉,大伯父恐怕不会亲自查点死人的数字吧?”
哈撒儿的妻子还是于心不忍:“那杀掉的五百人也够可怜的了。”
哈撒儿叹口气说:“脱虎说得也对,至少我们超生了五百人嘛!”
也松格也同意这一做法,说:“那,我们马上就得严密封锁消息,不可走漏风声。”
哈撒儿站起,发布命令:“也古、也松格,你们带人把营地封锁起来,不准任何人进出。脱虎,你和母亲跟我去安置超生的五百塔塔儿人。”
在夜色的掩护下,也客扯连潜入一个塔塔儿人驻地,压低声音对一个塔塔儿人说:“不好了,今天晚上铁木真要杀掉我们!”
不一会儿,也客扯连又来到另一处塔塔儿人的驻地,对一个人机密地说:“铁木真下令了,要把比车轮高的塔塔儿男人全都杀死!”
在又一处塔塔儿人的驻地,也客扯连对一个塔塔儿人说:“快拿起一切可以当做自卫武器的东西吧,铁木真要杀光所有塔塔儿人,男女老少甚至孕妇肚子里的胎儿!”
一个孩子的尖厉的哭声划破了夜空。
恐怖写在每个塔塔儿人的脸上。
塔塔儿人手里握着石头、木棒等自卫武器。
也客扯连从黑暗中窜出,来到哈撤儿的营地,想穿过封锁线,被人发现,问:“什么人?!”
他连忙往回逃,被士兵们抓住。
也客扯连挣扎着喊道:“放开我,我是可汗的岳父!”
营地里一群塔塔儿人正在搬迁,听到喊声不由得一愣,站住了脚步。一个黑胡子塔塔儿人停了下来。
哈撒儿的长子、次子也古和也松格走了过来,也古问也松格:“二弟,你认识他吗?”
也松格摇头:“不认识,不过听说伯父纳了两个塔塔儿美女做妃子。”
也古犯难了:“这,应该拿他怎么办?”
也松格说:“如果怕走漏风声,人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吧。”
“不,你们不能杀我!”也客扯连想从士兵的手中挣脱出来,“把你们的父亲找来!”他一边挣扎,一边高喊,“哈撒儿,哈撒儿,我是也客扯连!”
塔塔儿人中的那位黑胡子听到喊声,不顾一切地冲过来,证实说:“他是也客扯连,是也遂和也速干的父亲!”
脱虎的部下抓住黑胡子。也客扯连说:“怎么样?你还不快放了我!”
也古挥挥手,说:“快去吧,快去吧!”
也松格不耐烦地说:“想留住脑袋就不要像脱缰的野马那样到处乱窜!”
也客扯连和黑胡子对望着离开了。
铁木真的大帐中,烛光昏暗。铁木真跪在地上。
通天巫阔阔出赤裸上体,正在作法。一阵狂舞之后,他坐下来哆哆嗦嗦地说:“我是俺巴孩的灵魂,和我一样被塔塔儿人送给金朝皇帝钉在木驴上的斡勤巴儿合黑的灵魂也来了,被塔塔儿人用盗马贼一样的卑鄙手段毒死的也速该勇士的灵魂也来了!”
一阵阵鼓声、腰铃声;
俺巴孩被钉在木驴上唾斥铁木真兀格的声音在空中回响;
也速该临终的遗言在天空回响;
阔阔出神秘的脸哆哆嗦嗦。
铁木真庄严地跪拜在地:“三位先祖,铁木真今天要替你们报仇了,要用千万颗塔塔儿人的头颅洗雪沉积了几十年的奇耻大辱和血海深仇!请祖宗保佑!”
三
在答里台的营地,一队士兵包围了一处塔塔儿人聚集的地方。
早有准备的塔塔儿人在黑暗中站起来,手执各种可以自卫的武器,瞪着血红的眼睛。
铁木真立在马上,看见队伍已经合围,命令道:“开始吧!”
速不台、忽必来指挥着蒙古人向塔塔儿人冲了过去。
一阵阵刀剑撞击声;
一阵阵嘶喊惨叫声;
一阵阵杀声;
一张张死亡恐怖的脸;
一片片的死尸横躺竖卧……
速不台、忽必来和蒙力克父子跑到铁木真面前。速不台报道:“可汗,我们遭到了塔塔儿人的拼死抵抗,死了不少人!”
铁木真扫视了一眼像刚从战场厮杀归来、衣冠不整、浑身血污的众位将士,怒不可遏地说:“一定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速不台问:“怎么办?”
“杀!继续杀,一个一个部落地解决!”
“是!”速不台转身要走。
“等一等!”铁木真叫住速不台,命令道:“把也遂、也速干这两个该死的塔塔儿女人都给我绑来!全体将领到哈撒儿营地集合!”
东升的太阳照亮了哈撒儿的营地。蒙古军队将塔塔儿人赶到一起,紧紧地包围了起来。也客扯连站在人群之中。双方的眼睛都是血红的。
铁木真立在马上,在他的左右,木华黎、博儿术、者勒蔑、速不台、忽必来、术赤、窝阔台、铁木真的四个弟弟、诃额仑的四个养子,还有蒙力克、术赤台等立马而侍。
赤刺温押着倒捆双手的也遂和也速干走了过来,将她们押在塔塔儿与铁木真等人的中间。
也客扯连愕然,分开众人走出人群:“也遂、也速干!”
也速干哭道:“父亲——”
也遂申斥道:“也速干,不许哭!”
立在马上的失吉忽秃忽脸色苍白。
铁木真厉声问道:“听着,你们这两个贱人,是不是你们走漏了风声?是不是你们把我们库里台大会上商量的事情透露给了塔塔儿人?”
也速干扑通跪下,不住地摇头:“不,不是我们!可汗,连我父亲问我,我都没有告诉他!”
也遂喝道:“也速干,起来!你不要向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下跪,他不配。”
木华黎、纳牙阿、忽必来、赤刺温大喝一声:“你住口!”
铁木真下了马,木华黎、纳牙阿、忽必来、赤刺温也下了马,护卫左右。
铁木真大骂:“你们这两条毒蛇,我恩养了你们,并且封你们为妃,在库里台议事的时候也没有让你们回避,你们却利用了我的宽宏和仁慈,把这样重大的军机透露给你的父亲,引起塔塔儿人激烈盼反抗,让我的兵士死了那么多人。你们还想活吗?”
也速干继续争辩道:“不是!不是我们!”
铁木真对塔塔儿人群问:“也客扯连,你敢否认吗?”
也遂大声喊道:“父亲,你不必否认!”
“也遂和也速干,我的好女儿!”也客扯连声音颤抖地说,“是我害了你们!”
铁木真一挥手,向身旁的将士们发布了一道命令:“已经清楚了,来呀,先当着这些该死的塔塔儿人,把她们砍了!”
者别和纳牙阿上前拖也速干,忽必来、赤剌温拖也遂。将她们按跪地下,准备行刑。
“不要杀她!走漏消息的是我!”别勒古台下了马,走前几步。
铁木真眉梢一扬:“你?!”
别勒古台不慌不忙地说:“昨天入夜时分,也客扯连问我要怎样处置塔塔儿人,我不会撒谎,就跟他实话实说了。”
铁木真面对也客扯连问道:“也客扯连,是这个样子吗?”
也客扯连挺胸抬头:“我不想告诉你。”
铁木真双手揪住别勒古台的胸襟,气愤地说:“啊,你不会撒谎!啊,你诚实无欺!你知道你这一句话,我们一个晚上有多少蒙古将士死在塔塔儿人刀下?!”
发作之后的铁木真松开别勒古台,以平静而威严的口气说:“听着,今后凡议论军国大事,不准别勒古台参加,你可以在外边整治斗殴盗贼等事。库里台大会结束,进过一盅酒之后方准入内!”
他又对木华黎等人说:“把也遂和也速干放了!”
者别给也速干松绑,而也遂却不让赤刺温给她松绑:“不要碰我,我愿意和我的族人一起死!”她站起来向父亲走过去。
铁木真愕然:“也遂!”
也速干哭泣:“姐姐!”
也遂平静地说:“按可汗的法律,我应该去死。”
也速干说:“你又没有为塔塔儿人通风报信!”
“那是我没有机会!否则,我一定把这个消息告诉生我养我的塔塔儿人!我如果有了今天的荣华和可汗的恩宠,就忘了我的亲人和族人,我便是个见利忘义的女人。用方才可汗的话说,我就是条毒蛇!”
铁木真冷冷地问:“噢,你是责备我不该杀塔塔儿仇人?!”
“你不该!为了报答你曾经对我有一夜的宠幸,我可以向可汗进一言。”
铁木真与众人诧异地打量着也遂:“说!”
“你不是想称雄草原吗?你就应该放了这些塔塔儿人。”
铁木真冷冷一笑:“你一个女人懂得什么?!”
也遂亢奋起来:“我懂!我懂得札木合和塔里忽台用七十口大锅煮了被俘的赤那思人以后,许多人离开了这两个暴君。你如果今天将塔塔儿男子都杀了,你就是同札木合和塔里忽台一样的暴君,他们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铁木真刷地抽出了刀:“你敢诅咒我?!”
也速干大哭一声:“姐姐——”昏倒在地。
铁木真盯着也遂:“你知道千百年来草原争雄的战争都是怎么进行的吗?屠杀和掠夺!跟你这样的妇人说这些有什么用,你去死吧!”
也遂笑了笑:“我看你还是个草原上前所未有的英雄我才想跟你说。可汗如果不杀敢于抵抗的敌人和仇人,就不足以威慑对手;但滥杀归降的敌人,就是鼓动一切敌人和本可以成为顺民的对手,全都会同蒙古人决一死战。你虐杀俘虏实际上就是虐杀你自己的百姓和士兵!”
失吉忽秃忽翻身下马,站到也遂身边:“等一等,也遂大姐姐,我跟你一起去。”
铁木真惊诧:“失吉忽秃忽,你要干什么?”
失吉忽秃忽答道:“我也是塔塔儿人,而且是高于车轮子的塔塔儿男子。”
“胡闹!你是我母亲的养子,是我的异姓兄弟!”
“那我就看在母亲的份上也向你进一言。我要问问可汗,你在屠杀塔塔儿俘虏的时候所死伤的兵士,不是比打败札邻不合的时候死伤的还要多吗?这就是你举措失当的代价!方才也遂姐姐说得对,你进行一次次的战争只是为了报仇雪恨,你就跟铁木真兀格、也速该、札木合、脱黑脱阿、蔑兀真笑里徒和刚刚死去的札邻不合没有任何区别。而我心目中的铁木真可汗是有雄图大略的海东青,他应该飞得更高、更远!”
铁木真低下了头。
也客扯连大喊道:“你动手吧,铁木真!”
也遂面向铁木真问道:“你准备让我怎么样去死?”
铁木真抬起了头,他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喉咙哽咽着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挥挥手让他的人后退。速不台问:“可汗,动手吗?”
“退下!”铁木真转身向自己的马走去。当他抓住马缰的时候,也客扯连大声叫住他:“铁木真,你等一等!”
铁木真站住。也客扯连同十几个塔塔儿人走了出来。也客扯连说:“我知道蒙古人是恩仇必报的!我们这些人都是你的仇人,害死俺巴孩的有我们,害死也速该的也有我们,我们可以用我们的血偿还给你,只求你善待我们的同胞,还有我的这两个女儿。”
也遂、也速干吃惊地叫了一声:“父亲!”
也客扯连深情地说:“也遂、也速干,铁木真是几千年来草原上最英明最伟大的共主,你不要因为我的死而轻慢了对他的忠诚之心,这我就死而无憾了!”
话音刚落,也客扯连已经将一把尖刀插进了自己的胸膛。那十几个塔塔儿人也都自尽身亡,倒在地上。
也速干、也遂跪了下来。
失吉忽秃忽也跪下来。
所有的塔塔儿人都跪了下来。一阵压抑的哭声响了起来。
铁木真一步步走近也客扯连的尸体,缓缓地跪了下来。
在场的蒙古人也都跪了下来。
铁木真抚摸着也客扯连的遗体,悲痛地说:“也客扯连,我没有你这样的草原英雄辅佐是我一辈子也忘不掉的憾事。是长生天保佑,把你这么聪慧的女儿也遂给了我,我将给她可以随时提醒我不犯过失的权力,即使是说错了或者冒犯了我。我也不怪罪她!”
也遂把头触到地上:“可汗!”
铁木真扳起她的脸,也遂抬起头,泪如泉涌。
四
在铁木真的大帐外,答里台追上铁木真:“铁木真,我觉得你对我不公平。”
铁木真感到很惊奇:“什么事,答里台叔叔?”
“你下令赦免了塔塔儿人,可是我分得的塔塔儿人高过车轮子的男子都杀光了,还误杀了许多女人和孩子。”
铁木真说:“不错,你说怎么办?”
“你应当给我足够的补偿!”
“是让我下令把他们的头再长在脖子上吗?”
答里台语塞。铁木真走进大帐。答里台大声喊道:“你,你这样对待你的叔叔,我要离开你!”
铁木真从帐门里走出来,逼视着答里台。
答里台哼了一声转身走去。
这天午后,铁木真率军返回老营。
诸将及众军满载战利品而归。
也遂妃、也速干妃分坐在两辆牛车上,面带愁容,却仍旧光彩照人。
合答安坐在另一辆车上,心定气闲。
答里台带着自己的部众立在马上看了看大队人马,然后拨转马头朝另一条路走去。
铁木真骑在马上,一会儿欣赏一下也遂姐妹,一会儿又陷入沉思,脑海中不断闪现出孛儿帖的面容——娇嗔的、高兴的、生气的、发怒的……
突然,铁木真下令:“者勒蔑,通知全军就地宿营!”
者勒蔑抬头望了一眼高高的太阳:“可汗,天还早呢!”
铁木真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不走了!”
者勒蔑催马跑去:“就地宿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