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出律哈哈大笑道:“你们父子确乎是铁木真手下的败将,几乎是谈虎色变!哈哈……”
屈出律向前走去,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对面的两座大营。
忽都小声对脱黑脱阿说:“父亲,太阳汗有这么个目空一切的儿子,乃蛮部亡国无日,你我父子也快走到穷途末路了。”
脱黑脱阿叹了口气说:“对面那个王汗也不是当年驰骋草原的英雄了。我们的命运就要看是那只老山羊,还是这一只骄傲的驼羔子,谁先把脖子伸进绞索里啦!”
几乎同一时刻,在王汗的大帐中,王汗、札合敢不和桑昆正在作晚祷。
三个人站了起来。王汗眉梢一扬,不相信地看着札木合:“你方才说什么?!”
札木合说:“我是说,今天白天我们明明占据压倒优势,铁木真为什么下令停止进攻?您不觉得突然吗?”
王汗不以为然:“你知道什么?这个撒卜刺黑是乃蛮的一员骁将,不探出他的虚实,怎么好黑夜进攻?”
札木合哈哈一笑:“您果然被铁木真的缓兵之计迷惑了!”
王汗诧异:“嗯?!”他又看看答里台、阿勒坛和忽察儿。
札木合说:“看来,您还不知道——铁木真已经多次派人与太阳汗往来勾结了。”
王汗大吃一惊:“什么?”
桑昆将信将疑:“啊?有这种事?!”
答里台叹着气。
札合敢不不相信会有这种事:“不对,铁木真不会干这种事的!”
札木合说:“他会!乃蛮部是您相邻的宿敌,铁木真隔着克烈部远征,战胜了太阳汗,得利的是您。”
札合敢不回击道:“我们多次联合作战,得利多少并不能说明什么。”
“可是,铁木真要是联合乃蛮,战胜了您,得利的是他铁木真!战国时秦国的‘远交近攻’不就是如此吗?这能不能说明什么?”札木合反问。
桑昆摸了摸脑袋说:“父王,札木合说的有道理。”
王汗一双眼睛盯住札木合,札木合眼睛都不眨地直视王汗。王汗鄙视地说:“札木合,上帝作证,你和铁木真曾三次结为安答,你多次与他为敌,他却对你仁至义尽。而你到现在还对他无中生有、恶语中伤,你究竟生了一副什么样的心肠?你难道不怕上帝的惩罚吗?”
札木合仰天长叹一声:“唉,可惜呀,可惜!好,我不说了,您……好,好,我不说了!”札木合转身往帐外走去。
桑昆以提醒的口气说:“父王!”
走到门口的札木合又转过身来,说道:“王汗,我对你来说是一只白翎雀,无论寒暑常在北方;我的那位安答铁木真对您来说却是一只告天雀,遇到冬天可就要飞到南方去了。”说罢又要走。
“站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汗命令札木合将话说明白。
札木合回过身来:“这您还不明白吗?我札木合的存亡荣辱全靠王汗您了,而铁木真要称霸草原的头一个障碍就是您!您不好好想一想,您到底应该相信谁?”
札木合走了。王汗陷入了沉思:“主啊!”
札合敢不说:“王兄,您不要轻信札木合。”
桑昆却说:“可也不能太轻信铁木真!”
“唉!这个铁木真,毕竟不如他父亲也速该老成。”王汗画了个十字,“愿我的好安答的灵魂得到安宁!”
“父王,莫如我们立即同乃蛮人联合,消灭铁木真!”桑昆想一不做、二不休,企图乘机称霸草原。
札合敢不坚决反对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王兄,我们不能这样做!”
“我知道,那会有悖于主的教诲。”
桑昆和札合敢不异口同声地问:“那您是想……”
王汗说:“我们撤出战场,铁木真同乃蛮人和也好,战也好,我们都不必管它就是了。”
桑昆其心不甘:“父王!”
札合敢不认为这样做也是背信弃义:“王兄!”
王汗不顾来自左右双方的反对,做出了决断:“传令下去,不要熄灭篝火,全军立即撤退。晚了也许就来不及了。”
札合敢不叹息一声:“好吧。”
次日拂晓,铁木真的大营中军容严整,将士们正准备出战。
一匹快马从王汗大营飞奔而来,者勒蔑跳下马来报告说:“可汗,王汗营中虚设篝火,空无一人。”
铁木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呢?王汗大营鼓声一直不断哪?”
者勒蔑说:“那是捆在鼓上的几只山羊!”
铁木真一夹马肚子飞马而去,四弟、四杰跟了上去。
铁木真率部来到王汗的阵地,一堆堆篝火在晨雾中燃烧。铁木真等走在空空荡荡的阵地上,神情严重。
哈撒儿激愤地说:“王汗单独撤兵,岂不是要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吗?”
博儿术生气地说:“这是要拿我们当牺牲品啊!”
别勒古台喊道:“这是无耻的叛卖!可汗,我们追上去,把老家伙抓回来!”
铁木真喝道:“不要吵了!”
木华黎提醒道:“可汗,王汗一撤,把我们的左翼完全暴露给乃蛮人,如果乃蛮人从那边斜插过来,我们就有被拦腰截断的危险哪!”
铁木真果断地下令:“马上渡过阿勒台河谷,向南撤退!”
在乃蛮部大营,将帅们听到了王汗、铁木真先后撤退的消息。
屈出律哈哈大笑道:“这就是蔑儿乞人谈虎色变的铁木真吗?还没等正式交手先夹着尾巴逃走了。”他将手一挥:“给我全面出击!”
“慢!”撒卜刺黑说,“我们的兵力只能打击其中的弱者,追击王汗!”不由分说他已打马率军追了上去。
屈出律愤怒地吼道:“你?!你想放走铁木真吗?”他的马在山头上逡巡着。
太阳快要落山了,铁木真的中军在撤退。速不台追上了铁木真,报告说:“可汗,乃蛮人追袭王汗去了,我们的后面没有敌人。”
铁木真松了一口气:“嗯,命令四杰、四弟、四勇、四子、四养子排成古列延,就地宿营。”
也遂和也速干下了车,走到他身旁:“可汗,怎么还不下马?”
铁木真从沉思中醒来:“看样子王汗并没有与乃蛮人单独讲和,他们没有出卖我们。”
他跳下马来,那可儿接过马缰绳。铁木真又对自己问道:“可他为什么连招呼都不打就单独退兵了呢?”
也遂说:“他也许是怕被出卖才连夜逃走的吧?”
铁木真指着也遂说:“札木合!对,一定是札木合!还有阿勒坛、忽察儿和答里台,那些不愿意让我取胜的人——一定是他们说服王汗撤兵的!”
他眯起眼睛咬着牙说:“我可是有言在先,我饶过他们一次,不能允许第二次!”
夜已经很深了,铁木真中军的将士们还在巡逻。
刚刚入睡不久的铁木真披衣匆匆走出帐车。札合敢不丢盔卸甲地带着几个狼狈不堪的亲兵站在帐外。札合敢不悲痛地叫道:“铁木真,我的王兄他,他完了!”
铁木真急切地问道:“父汗他怎么了?”
札合敢不说:“千不该万不该他听信了札木合的挑拨,说你要勾结乃蛮部消灭他,所以才仓惶退走。不料在依德尔河岸被乃蛮人追上了,夺走了全部财物,又在我们兀鲁思边境驱走了全部家丁、亲属和族人,连桑昆的妻儿都落入了撒卜刺黑之手。我哥哥已是势穷力竭了!”
铁木真安慰道:“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有我在。”
札合敢不说:“乃蛮人还在穷追不舍。铁木真,现在我只有厚着脸皮来求你了。请你派四杰领兵去救救我们吧!如果去晚了,克烈部就要被斩尽杀绝了!”
铁木真立即对纳牙阿说:“纳牙阿,你立即叫博儿术、木华黎、赤刺温和博儿忽率领本部人马随札合敢不叔叔去营救父汗!”
早晨,四弟、四子匆匆进了铁木真的大帐,向正在梳洗的也遂和也速干问道:“可汗呢?”
也速干回答:“同纳牙阿上山遛马去了。”
哈撒儿生气地说:“他倒有闲情逸致!”
一行人匆匆出帐,望见铁木真与纳牙阿和几个那可儿正飞马而归。
铁木真兴致蛮高地跳下马来:“你们怎么?乃蛮人打王汗去了,我们不用急着赶路了,回去吃完奶茶再走。”
术赤迎上前来:“父亲,您为什么派四杰去帮助背信弃义的王汗?”
哈撒儿说:“这个老得掉了牙齿的瘸狼,让乃蛮人剥了他的皮算了,你为什么要救他?”
察合台也生气地说:“他倒霉是他自作自受,是他反复无常的报应!”
铁木真不动声色,问:“窝阔台,你怎么看?”
窝阔台思索了一下,说:“我觉得王汗收容了背叛父汗的蒙古人,他就不是一个可靠的,至少不是一个明智的盟友。与这样的人相处要十分小心。”
铁木真笑了:“你们说得都有道理。可是,我没有力量同时对付许多敌人。事实上,如果不是同王汗结成联盟,我们早就被札木合、塔里忽台或者塔塔儿人、蔑儿乞人消灭了。”
别勒古台说:“这倒是实情,可王汗这个人像窝阔台说的,早晚靠不住。”
铁木真不笑了,他叹了一口气说:“不错,我以德报怨的目的,不是为了索取财物、奴隶的报偿,甚至不是为了重申什么父子之情,只是为了暂时减少一个强悍的敌人!”
天空中翱翔着一只苍鹰,铁木真抬头望去,那鹰飞得极高。
哈撒儿生气地说:“你会看到这一切努力的结果的,那将是你后悔都来不及的时候!”说罢转身怒冲冲地走了。
四
黑林,克烈部的王廷。王汗摆下了丰盛的宴席招待铁木真及四杰木华黎等。
札合敢不、桑昆、答亦儿兀孙、阿勒坛、忽察儿、答里台、札木合等作陪。
彩带飘扬,鼓乐喧天,歌手纵情歌唱,女子翩翩起舞。
一队女子手捧珍宝、绸缎、弓箭、宝刀,一队男子牵着九匹马走来。王汗示意歌舞停止。
王汗激动地面向众人说道:“奉主的意志,铁木真帮我收集了流散的百姓,从乃蛮人手里夺回了黑林,拯救了濒临灭亡的克烈部。这些珍宝和名马也算我略表寸心吧!”
铁木真站起来说道:“父王同我父亲是安答,就是我的父亲,哪有儿辈替父亲做了点事还要酬谢的道理呢?”
札合敢不说:“铁木真,王兄的一片心意,你却之不恭啊!”
铁木真笑道:“好,好,我们收下。”
他端起酒碗说:“让我借着主人香醇的马奶酒,谢谢主人们的美意。”
众人一饮而尽。
铁木真离座,走到阿勒坛等面前:“阿勒坛伯父,忽察儿哥哥,答里台叔叔,我们久违了。”
三人站起来,十分尴尬。
铁木真说:“你们同我在一起还是同我的父王在一起,都是一样的。希望你们齐心协力,辅助父汗!为了这个,我敬你们一碗酒!”
四人干了一碗酒。
铁木真走到札木合面前,说:“札木合,我们又握手言欢了!”
札木合笑得倒很自然:“时光过得真快,你我的脸上都被草原的风吹出了深深的皱纹了!”
铁木真叹道:“是啊!你还记得我们在斡难河边初次相逢时的情景吗?”
札木合答道:“怎么会忘呢!你我撮土折草结为安答的时候,咱们的友情是多么纯洁真切哟!”
“好安答,就让我们再回到那个起点上,重新开始吧!”
“但愿时光能倒流!”
仆人倒酒,二人举碗相碰,几乎同时喝干。
铁木真走向王汗兄弟时看见答亦儿兀孙。札合敢不说:“他是蔑儿乞降将答亦儿兀孙。乃蛮部进攻时,其余的蔑儿乞人差不多都逃走了,只有他留下了。”
答亦儿兀孙说:“我很仰慕可汗的威名!”
铁木真不客气地反问:“也包括蔑儿乞人抢走我的妻子的那个时候吗?”
答亦儿兀孙一愣。铁木真笑道:“‘化干戈为玉帛’,仇人变为朋友也是好事嘛!请!”二人干杯。
铁木真走向王汗、桑昆和札合敢不,他举杯过顶说:“我以最崇敬之情、最诚挚之心,要对克烈部人说声谢谢。谢谢你们父子兄弟在我一无所有、并且被人羞辱的时候,同我的好安答札木合一起慷慨地扶植了我。没有克烈部和札答兰部就没有我铁木真的今天,为了这再生之恩,我敬父王、札合敢不叔父、桑昆兄弟一杯!”
四人举杯同饮。王汗笑道:“铁木真,坐到我身边来!”
铁木真到王汗身边就座。王汗显然有些醉意。长叹一声说:“铁木真,你放心,如果再有人以毒蛇般的口,来离间中伤我们的友爱,我不会再上当了。你我要当面说清,断绝祸害的根源。再有谁以毒蛇般的牙,离间和破坏我们的和睦,我再也不会生疑心了,我们要当面解释明白,消除一切误解。”
铁木真说:“父王能这样最好!”
王汗说:“我老啦,就要被主召回天堂去了。有一天,我将背靠高山,头枕干草,尸体将成为一堆旧物被弃置在高山之巅。”
铁木真愕然:“父王!”
王汗泪眼汪汪地接着说下去:“那时候,我这些像鸟雀般纷飞的百姓将交给谁呢?我的弟弟?他们也许是好人,可是他们的才干,主宽恕我——他们的才干没有一个配当克烈部的王汗。”
阴影从札合敢不脸上掠过。
“我的儿子?感谢主的恩德——我有桑昆这么一个儿子。虽然他名为‘将军’,可是却胸无韬略,也不堪委以大任。”
阴影从桑昆的脸上掠过。
王汗站起来:“现在,我宣布,立铁木真为桑昆之兄长!我有了两个儿子就可以无后顾之忧了。”
他不看众人惊讶的反应,站起来说:“来呀,桑昆和铁木真,我要向我主耶稣,也要按蒙古人的习惯,面对太阳,与铁木真重申父子之盟!”
众人起立。
王汗、桑昆、铁木真三人走向前方,跪下,对天盟誓:“苍天在上,众神鉴临。”
王汗至诚地:“我——脱斡邻!”
铁木真理智地:“我——铁木真。”
桑昆勉强地:“我——桑昆。”
三人齐道:“重申父子之盟!”
王汗:“而今而后对敌作战共同出征。”
铁木真:“猎取狡兽,一起出猎。”
桑昆:“祸福与共,患难相依。”
王汗:“若遇有恶人挑唆,我等定当面交谈,弄清事实。”
铁木真:“解除误会,互相信任。”
三人:“相亲与共,日久天长!”
王汗父子:“阿门——”
铁木真:“天神共鉴!”
三人叩头。
众人之中忽察儿小声对札木合说:“人家相亲与共,日久天长啦!”
札木合冷冷一笑:“看看桑昆那一脸的乌云,你就等着看一场暴风骤雨吧!”
当天晚上,铁木真与四杰在黑林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