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怀瑾先生学问博大精深,融贯古今,教化涵盖儒、释、道,更及于医卜天文、诗词歌赋。在台湾,人们尊称他为“教授”、“大居士”、“宗教家”、“哲学家”、“禅宗大师”和“国学大师”,然而,南怀瑾先生拒绝一切溢美之词,自谦为“凡人”。凡人却有不凡经历,南先生本身就是一位极富传奇性的人物,他那丰富的经历,更使他于传奇之中,再添一层神秘色彩。
南先生是浙江乐清人,1918年生于一个耕读传家的书香门第。作为独子,父亲对他寄予厚望,幼年时即接受传统私塾的严格教育,到十七岁时,已遍读诸子百家,兼及拳术、剑道等各种功夫。同时苦心研习文学书法,诗词曲赋,天文历法诸学,并深得其精要。
南先生的青年时代,正值抗战军兴。此时南先生正在南京金陵大学学习。面对山河破碎、人民流离失所的艰难时局,他毅然决定从军报国,大学还未毕业即转赴成都,考入国民党“中央军校”,就读于研究班第十期。毕业后进入军队,随抗战部队驻扎在大西南,屯垦戍边,被任命为大小凉山垦殖公司总经理兼地方自卫团总指挥,负责筹集粮草支援前方;不久,即调回“中央军校”任政治教官。
离成都不远的灌县青城山,有一座著名的灵岩禅寺,南先生的至交传西法师在此住持。当时不少知名学者,如冯友兰、钱穆等,都住于寺内闭关静修,名重一时的川北禅宗大师袁焕仙先生也在寺里闭关。其时,每逢假日闲暇,南先生即以芒鞋竹杖,遍历名山大川,寻访高僧奇士,由此而得缘结识袁焕仙大师。二人晤谈甚欢,遂为忘年之交。大师闭关期满,下山到成都成立了维摩精舍,南先生追随左右,遂拜门墙,而成为维摩精舍开山的首座弟子。
这时南先生正值二十五岁,已深得袁师的真传,还曾随袁师赴重庆参访虚云大师,亲聆教诲。南先生潜心修道参禅,多有会心之处;也因目睹官场黑暗,而渐萌退出官场之意。1943年,南先生毅然辞去军校教官职务,悄然离开成都,到峨嵋山大坪寺开始潜心研究禅学。
南先生在大坪寺一呆就是三年。在寺期间,南先生到处寻找佛家经典,静心精读,心无旁骛,并时时向当地高僧虚心求教,遍读大藏经三藏十二部及其它相关梵文典籍,印证个人修持所得,遂至终身受益无穷。
1945年,南先生为精研佛理,深入青海、西藏地区,拜访当地佛教密宗上师,虚心求教。经向白教贡噶上师及黄教、红教、花教多位上师学习,对佛理有了更为精深的研究,并由根桑活佛授予密宗上师之位。
1946年,南先生学成下山后,任教于云南大学,后又至四川大学讲学。1947年内战开始不久,南先生返回浙江乐清故里,旋即归隐于杭州天竺,披阅了文渊阁《四库全书》与《古今图书集成》,随后于江西庐山天池寺旁结茅蓬清修。1949年春,南先生辞别家乡,只身赴台。
初到台湾,受朋友怂恿,南先生一时兴起与人合作经商,时世动荡,又由于经营失误,竟至本利无归,生活甚为清苦。南先生自己形容当时的境况是“运厄阳九,窜伏海疆,矮屋风檐,尘生釜甑”,但也是在如此困顿的环境下,南先生完成了他在台的第一部巨著《禅海蠡测》。这期间先生也开始在家设帐授徒,讲授中国古籍经典。南先生记忆力强,讲课时引用诗词、典故,皆能随口背诵,滔滔不绝。他为了讲现代政治人物史,花了三个月时间重读《二十五史》。授课时,对于历史掌故、政治事件等史实均能引经据典,指明出处,讲得头头是道,给聆听者留下深刻的印象。
几年后,南先生同时担任台湾政治大学、辅仁大学及文化大学教授,并应邀至多所大学、机关、社会团体讲学。执教三十年,桃李满天下,不少台湾党政、军政要人及工商巨子都曾拜在南先生门下。他还多次应军方邀请,到部队基地讲学。他授课与政治毫无关系,从未要当局一分钱,也没有接受任何人的捐赠。
1966年,南先生配合台当局,推动“中华文化复兴”运动,倡导“伦理道德”。他和钱穆、胡适、林语堂、牟宗三、唐君毅等在台港两地往来阐述传统文化。后来,他又在台设“老古文化事业公司”、“十方书院”等文教机构,传扬文史哲佛学说,提升民众文化水平。
1985年夏,南先生离台赴美。在美国期间,成立了“东西学院”,旨在推进东西方文化交流。在美期间,南先生未尝一日不思念中华故土,身处异乡心系家国。不论在台湾还是旅居海外,南先生每每念及国家振兴图强事业,特别是对祖国统一大业,都系于心怀,百般关注。
1988年,南先生结束旅美生活,移居香港,每日讲学不辍,当地慕名而来求教的学生络绎不绝。教学的同时,南先生也希望能就近献力于国内各项建设事业及文化教育事业。
南先生虽屡经人间磨难,然矢志不渝,为了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焚膏继晷,笔耕不辍。自1955年出版第一部著作《禅海蠡测》以来,几十年间,先后出版了三十多部专著,其中一些著作一版再版,被翻译成英、法、荷、西、葡、罗马文等多种文字,长销不衰。1990年以来,台湾及大陆多家出版社陆续出版了南怀瑾先生的《论语别裁》、《原本大学微言》《老子他说》、《孟子旁通》、《易经系传别讲》、《金刚经说什么》、《佛说入胎经》、《如何修证佛法》等著作,好评如潮。
南先生从国内文化教育事业入手,相继成立了光华教育基金会、国际文教基金会,自1989年以来,先后向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人民大学、复旦大学、上海交通大学等国内二十多所高等院校及希望工程并其他科研文教机构捐款二百余万元,设立多种奖学金和各类基金,鼎力推进国内文化科技事业的发展。在此基础上,南怀瑾先生还投资两千多万美元创建了十几家合资企业,其中最为卓著的,当数投资浙江金温铁路一举。该工程于1992年动工,1996年4月完工。南先生成了铁路老板,本可借此赚钱发大财,他却一文也不要。先生有时到上海小住,闻名前来问道者不断。南先生所讲内容主要是中华文化及人生哲理,听道者各有所得,满意而归。
南先生从青年时代起,历经半个多世纪,从祖国大陆到台湾,从美国到香港,漂泊天涯,四海为家。无论是在著作中、讲堂上,还是在与学生或友人的言谈中,他都表达了对民族文化发展的关心。他常说: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暂时落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国家和民族自己的根本文化都消亡掉了,那才会万劫不复,永远不能翻身。因为没有自己的文化,一个民族就不会有凝聚力,始终像一盘散沙;没有自己的文化,一个民族就不会有自信心,也不可能得到外人的尊重。
回顾南先生大半生的轨迹,无不是在尽全部心力度化众生,不避风霜劳苦,唯以天下苍生为重,将毕生心血结晶尽数贡献于社会大众。对此南先生自己却毫不为念:“至于我个人的一生,早已算过八字命运——‘生于忧患,死于忧患’,每常自己譬解,犹如古老中国文化中的一个白头宫女,闲话古今,徒添许多啰嗦够味而已。有两首古人的诗,恰好用作自我的写照。第一首唐人张方平的宫词:‘竞日残莺伴妾啼,开帘只见草萋萋。庭前时有东风入,杨柳千条尽向西。’诗中所写的是一只飘残零落的小黄莺,一天到晚陪伴着一个孤单的白头宫女,凄凄凉凉地自在悲啼,毫无目的地怆然独立,恰如我自况的情景。偶尔开帘外望,眼前尽是萋迷芳草,一片茫然,有时忽然吹过一阵东风,却见那些随风飘荡的千条杨柳,也都是任运流转,向西飘去。第二首是唐末洞山良份禅师的诗稿:‘尽洗浓妆为阿难?子规声里劝人归。百花落尽啼无尽,更向乱峰深处啼。’这首诗也正好犹如我的现状,长年累月抱残守缺,滥竽充数,侈谈中国文化,其实,学无所成,语无伦次,只是心怀故国,伊如泣血的杜鹃一样,‘百花落尽啼无尽,更向乱峰深处啼。’如此而已。每念及此,总是杳然自失,洒然自笑不已。”
如南师者,今世能有几人?这正是:微躯而负天地,一言可破古今;风尘难掩平生乐,俗议无妨快意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