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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赖四说:“谁勾引你了,是你自己跑来的。”

两人说笑着。这是到了家完全放下了心的快乐。

乡村的夜晚静极了,只是偶尔听到几声狗叫。一盏煤油灯芯上闪动着灯光,放射出昏黄的光芒,让这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新房也有了一点温馨的气氛。对他俩来说,这些日子的坎坎坷坷,就像做梦一样。常年在外奔波的赖四,凭着一个架子鼓和一副铁铰板,连哄带骗,把桂儿这样一个丰满、标致的姑娘领回了家。这一路上,他们只顾赶路,没有时间也没有地方亲热,猴急的赖四只能偷空摸缝地在桂儿高耸的胸脯上摸上一把,丰硕的紧绷绷的屁股上拧上一下,桂儿嗔怒地瞪他几眼,其意思赖四自然明白:到了你的家,整个人都是你的!

此时,赖四再也按捺不住了,把灯一吹,一把揽过桂儿,扯掉了她的衣服。他们立时在床上翻滚起来,本来只能承受一个人的小床,床腿“咔嚓”一声断了,两人掉在了地上。

赖四尴尬地说:“等以后我有了钱,一定给你买张好床。”

桂儿说:“俺不图你给俺买张好床,你有了钱只要不抛弃俺就行。”

赖四撇着嘴说:“哪会呢!”

这是一个让他们永远难忘的新婚之夜。

赖四是个爱张扬的人。他想,自己娶了媳妇不能不声不响的,得让村里人都知道,让那些看不起他赖四的人,说他这辈子注定要打光棍的人,都知道他赖四有女人了,而且是一个长得很美的女人。

他给娘说了,娘也同意,娘说,不说讲排场了,也得走走明路,要不然,这桂儿来了就像来个客一样,冷冷清清的也不喜。

他跟桂儿商量了,桂儿也挺高兴。桂儿说,人生就这一回,应该有个形式,要不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一样,一辈子太窝囊。于是,他们把日子也选在腊月二十八,在门上贴了大红“喜”字,放了鞭炮,请来亲朋好友,门前有了办喜事的气氛。

中午时分,客人来齐了,屋里屋外站满了人。赖四和桂儿拜过天地,客人开始入席,按当地风俗,新郎新娘开始给来宾敬酒,敬几杯客人就得喝几杯。喝到热闹处,赖四的几位从小就在一起玩耍的朋友,就开始嬉闹,有的质问:“你们是不是先斩后奏啊?”有的说:“你俩早‘那个’了吧?”有的说:“你们不说实话俺不喝酒。”

赖四顺着朋友们的话打哈哈:“不瞒你们说,可真是先上车后买票,先打针后挂号啊!”桂儿用拳头捶着他,羞得捂着脸。

就在宾客们吆五喝六、划枚猜拳、推杯换盏,喜筵达到高潮的时候,来了两个民兵,还背着枪,叫赖四到大队部去。桂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吓得哭了,赖四爹娘和赖四的几个哥已预感到情况不妙,脸都黑了下来,客人们也都没了酒兴,怏怏而去,那喜庆的气氛一下子全消失了。

赖四跟着两个民兵来到大队部,大队的干部们都坐在那里。他掏出一盒“白河桥”香烟,先递给支书刘老八一支,刘老八两只血红的眼睛瞪着他,摇摇头表示不抽。然后他又给其他大队干部递烟,刘老八不抽,其他人也都不敢抽,没有一个人接他的烟。

赖四嘿嘿笑笑,自我解嘲地说:“你们不抽我抽。”说着自己点上一支。

没等他找位置坐下,刘老八开腔了:“赖四,你结婚了?”

“是哩!是哩!”赖四这才想起来是没请这些大队干部去吃酒,他知道这些大队干部们都是馋嘴猫,吃惯了,哪家有红白喜事都得请他们去吃。赖四不是忘了,而是不愿意请他们,但嘴上却说:“今天是请亲戚朋友们热闹热闹,我打算晚一天专门请领导们。”

“你从哪儿拐的女人?”刘老八问。

赖四说:“不是拐的,是她自愿来的。”

“有手续没有?”

“没有。”

“到公社登记没有?”

“没有。”

刘老八“呼”地站起来,两手拤着腰:“一没手续,二没登记,你们就敢往一块睡啊!”

赖四说:“没有啊!俺刚举行过结婚仪式,天还没黑哩!”

“你以为我不知道,”刘老八用指头捣着他说,“先上车后买票,先打针后挂号,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吧?”

咦,这话他们咋听见了?耳朵恁长?赖四嘿嘿笑笑:“那是开玩笑哩。”

刘老八很严肃地说:“我可不是给你开玩笑哩。告诉你,你这可是犯法的,是非法姘居!你得把这个女人赶快撵走,我再告诉你,那公安局可不是拴骡子拴马的,是拴人哩!”

赖四看事情严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说:“俺虽然没有登记,但俺是自由恋爱,她家里父母搞包办婚姻,买卖婚姻,她没办法才逃出来,这也是对孔孟之道的批判……是反潮流精神。”

没等赖四说完,刘老八就截断他的话:“什么反潮流,反逆流?你没手续、没登记就睡一块是非法的,你不撵她走,我们撵她走。”

赖四看势态严重,心想,跟他们也说不了个明白,不如拖着。于是说:“那我给她说说,话说回来,腿在她身上长着,走不走由她不由我。”

“你肯说?多好个大闺女你舍得?”刘老八说,“还是我们叫她来说。”

刘老八让赖四到另外一个屋子里去,派一个民兵又把桂儿叫过来,先盘问桂儿家住什么地方,家里几口人,爹娘叫什么名字,为啥跑到这地方,最后说:“你和赖四结婚是非法哩,你不能在这里待。”

桂儿一听,哭得更厉害了,她哽咽着说:“俺虽然没登记、没手续,可俺跟他一块来,是对父母买卖婚姻的抵制,你们应该支持,俺以后设法弄手续。现在叫俺回去等于把俺往火炕里推。”

刘老八说:“不登记就不是夫妻,你不走住他家算啥?”

桂儿说:“要不,俺就不住一块,俺算他娘的干闺女。”

刘老八冷笑一声:“说这话,阎王爷没鼻子鬼都不信,火见棉花岂能不着?你们不是已经先上车后买票,先打针后挂号了吗?”

桂儿羞得勾下头。

“你是上当受骗了!”刘老八把赖四为啥叫赖四,从小到大干的孬事都数落了一遍。

桂儿听了根本不放在心上,说:“他好也罢,赖也罢,你们也知道,俺俩已经到一块了。我活是他家人,死是他家鬼,不会走了。”

“咦,你脸皮子怪厚哩!”刘老八恼了,“你不走我就往公社送你,叫公社遣送你。”

“你送吧,我不走。”桂儿不哭了。

桂儿顶得很死,激怒了刘老八,刘老八命令两个民兵立即把桂儿往公社送。赖四在屋里听见了,气得浑身发抖,两眼血红,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蹿上来要与刘老八拼命,被人们拦住了。

赖四娘这时也跑来了,跪在刘老八面前,哭着说:“支书啊,你行行好吧,俺找个媳妇不容易,你不叫她给俺当媳妇,就算当个干闺女。你真不叫桂儿在这儿,就让人家过了年再走,不能让一个姑娘在半路上过年……”赖四娘哭得天摇地动,在场的好多人都掉泪了,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是啊,赖四找个媳妇不容易!”“他家这么穷,这姑娘愿意跟赖四真不错。”“现在逼人家走也真没人性。”这些话刘老八听见也装作没听见,硬要两个民兵把桂儿送往公社去。

临走时,桂儿拉着赖四娘的手说:“娘,你别哭,我还会回来。”

赖四也跟着撵到公社。到了公社院里,里面冷清清的,没什么人。两个民兵找到通讯员说明来由,通讯员找来公社妇联主任。

那妇联主任很年轻,只有二十多岁。她问了问情况,记了桂儿的家庭住址。最后说,桂儿做得对,这种行为,不仅是对父母买卖婚姻的抵制,更是对几千年的封建意识的抵制,是对孔孟之道有力的批判。公社妇联要立即往桂儿娘家所在地发函联系,求得当地妇联组织的支持,使她和赖四能够早日合理合法地结婚。赖四和桂儿听了十分高兴。最后妇联主任又批评他们没有搞婚姻登记就举行结婚仪式是错误的,是不允许的,更不能同居。她给两个民兵交代,回去后,要给支书汇报,让支书给桂儿暂时安排个地方住下,待桂儿老家证明来了就让赖四和桂儿结婚,到时公社妇联要组织全公社妇女开大会,让桂儿在大会上讲讲自己是如何抵制买卖婚姻痛击孔孟之道的。赖四和桂儿听了格外高兴。

回到村里以后,刘老八也泄劲了,不管了,也没有给桂儿另找地方住,桂儿就回到赖四家,赖四一家人高高兴兴过了个春节。

转眼到了元宵节。农村人对元宵节看得可重,和春节一样,人们也要放鞭炮吃饺子,也要歇工。这天,赖四想着,已经过去半月了,应该到公社找妇联主任问问桂儿的证明来了没有。他同桂儿一商量,桂儿也同意了,两人就一块往公社去。去的时候,为了感谢妇联主任,赖四还专门给妇联主任拎了一个点心包。

到了公社,妇联主任不在办公室,赖四问了通讯员,通讯员告诉他,妇联主任在开会,他和桂儿就圪蹴到妇联主任的门前等。

就在他们等妇联主任的时候,过来一个穿蓝色警服的人,问赖四是不是叫赖四。赖四说自己是赖四,那人就叫他俩跟他一起走。赖四走过去一看,办公室门口挂着个派出所的牌子。赖四高兴了,他知道派出所管着户口的,他猜想着可能是桂儿的户口转移证寄过来了,看着桂儿笑了笑。

大约过了几分钟,那穿着蓝色警服的人,又领进来一胖一瘦两个穿蓝色警服的人,他们操着山西口音,让桂儿先出去,把赖四一个人留下来。

又过了两分钟,穿蓝色警服的胖子说赖四:“老实交代吧,你犯法了!”

赖四说:“我没犯法,桂儿和我是自由恋爱,她是自愿来的,公社妇联主任都说,这是对买卖婚姻的抵制,是对孔孟之道的批判……”

“你住嘴!”胖子警察“啪”地一拍桌子,“你好好想想,老实交代桂儿来前你干些什么事?”

赖四“刷”地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起了放火烧麦秸垛的事。可这事没一个人看见,自己不承认谁也撬不开他的嘴,于是他就兜圈子:“同志,你是不是说那晚在机井房的事,说实话那晚我是在等桂儿,不是要偷电动机,那两个民兵是诬陷……”

胖警察又“啪”地一拍桌子:“那麦秸垛是你放火烧的吧?”

赖四故作镇静,一直说没有,胖警察问他那晚在哪里,都干些什么,赖四说自己一直在机井房旁等桂儿。

胖警察狠狠瞪他一眼,掏出一个小本子扔到赖四面前:“自己看吧?”

赖四睁眼一看,是桂儿赠送的那个笔记本,已经烧焦了一少半,上面还沾满泥巴,他不由自主地掀开本皮儿,还能隐约看见扉页上的字“赠给张、革命、桂儿”,其他的字被烧掉了。

警察哼了一声:“没错吧?”

赖四低头不语。

与此同时,瘦警察把桂儿叫到另一个房间,询问了情况,把赖四放火一事告诉了桂儿,要桂儿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写了证言。

桂儿写完证言见到赖四说:“你怎么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赖四支支吾吾地说:“不那样,你……你……那晚咋能出来?”

“那你也不能干犯法的事。”桂儿嗔怪道。

赖四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只说了一句:“好汉做事好汉当,要不,你走吧,你回山西老家吧!”

桂儿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心里已经原谅了他。过了片刻桂儿说:“你好好悔过自新吧,我不会走,我等你,我做你妈的干闺女,活是你家人,死是你家鬼!”

当天晚上,赖四被送到了县公安局看守所。赖四虽然烧了麦秸垛,因为当时扑救及时,集体也没受多大损失,加上赖四认罪态度好,他被拘留了三个月就放出来了。

赖四回到家里,看到桂儿真的没走,抱头痛哭一阵,他跪到桂儿面前说:“多谢桂儿大贤大德。”

赖四知道虽然他回来了,但在村里肯定抬不起头。刘老八肯定还要来欺负他们,他跟桂儿商量,不如两人一同出去说书唱戏,逃避逃避,桂儿同意了。当晚他俩告别爹娘,往鄂西北的大山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