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我这鳖样能上了封面!人球不像人球,树根不像树根的!”赖四喝得多了些,也有点得意忘形,不禁失了口,放肆起来,“你们那封面是上美女、上明星的。”
“张哥是大民营企业家,也算是明星。况且张哥也是美男子,登幅美男子的照片,也让读者换换口味嘛!”
“新闻自由,随便吧!那天会议上你没照?”赖四问。
“照了。张哥上相,照得还挺帅呢!”韦娜说着,从兜里掏出几张彩照,递给赖四:“你自己选一张。”
赖四喜滋滋地欣赏着那几张照片:“咦,照得好。小妹照相技术高。”
韦娜得意地瞟他一眼:“是张哥的底版好。”
赖四挑了一张照片甩过去:“就这张。”
“张哥眼光真好,叫我选我也选这张。”然后,韦娜甜甜地说,“张哥,不好意思,你知道现在是市场经济,报刊也推向了市场,实行有偿服务,一个封面要收五万块钱。我想,张哥不会在乎这几个小钱。”
赖四为了显示自己的慷慨,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答:“别说五万。十万都中,小菜一碟。”
韦娜没料到赖四回答这么干脆,这么大方,一张满月脸笑得如牡丹花,瀑布般的黑发甩了几甩:“那你干脆在封底再做一版,介绍企业的照片登几张,对公司也是个很好的宣传。”
“不用了。”赖四摇摇头,“人怕出名猪怕壮,企业也是这样。”
韦娜见他打了退堂鼓,忙说:“送佛就要送到西天,帮人就要帮到家,要不,这个月我就完不成任务了。”
“什么任务?”赖四不解地问。
韦娜告诉他,自己大学毕业后被招聘到《顺江周报》,并不是正式记者,是广告部的业务员,每月拉的广告费与工资挂钩,完不成任务老总不给发工资。为了便于做好广告业务,她们对外统称记者,那天她去会议上是记者不够用,总编临时派她去顶差。
赖四听了,没有立即吱声。五万块钱不是个小数,他需要认真想一想。赖四这个人哪,既把钱看得很重,拼命地挣钱,又不是个守财奴吝啬鬼。一次,他在火车上,看见车上乘务员揪出了几个没有购买车票的小孩子老太太,硬要撵他们下车,赖四知道这些人不是有钱不想买票,而是没钱买不起车票。自己当年就干过这混票的事儿,于是,他心一软,挡住乘务员不让赶他们下车,自己掏钱给那帮小孩老太太全补了车票。眼前,韦娜提出了自己的难处,他心又软了。既是表示同情,更是为了博得韦娜好感,就答应了一切。韦娜高兴得跳起来,就邀他去五楼夜总会唱歌,赖四当然高兴。
夜总会的大厅里坐满了人,男的搂着女的,女的抱着男的,摇摇摆摆的。男的个个衣冠楚楚,女的人人袒胸露胯,赖四和韦娜穿过这热闹非凡的“花花世界”,直奔KTV包房。韦娜说两个人唱不起来,想找个同事来,赖四说,多个人不方便。韦娜说,玩嘛,人多热闹,再说跳舞没人伴唱不来劲。赖四只好同意,韦娜就叫来了自己同宿舍同办公室的同事。
韦娜先点了一支《我听过你的歌》唱起来,“我听过你的歌,我的大哥哥,我明白你的心,你的喜怒哀乐……”
赖四在旁边夹白:“嗯,明白就好!”
“我并不在乎你记住我的姓名,我只想听到你的新歌你的声音……”她唱得十分动情,十分投入。赖四听着如欣赏林中鸟鸣、松中响泉般充满快感,如咀嚼着南方的紫蔗般甘甜。这时,他又想起了桂儿,桂儿一点也比不上人家韦娜,桂儿只会唱个《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声音就像猪嚎一般,唉,大学生就是不一样。
接着,韦娜的同事唱歌,韦娜邀他跳舞。
赖四分不出三步四步,只会跳自由步。他把韦娜抱得很紧,身子贴得很近。韦娜双手搭在他的肩上,随着他的摇动而摇动,配合得很自然、很和谐。这时赖四又想起了桂儿,桂儿哪能和人家韦娜比,韦娜身子软、两腿活、步子轻。他记得那年刚开始跳舞时,他带桂儿进舞厅两次,桂儿跳舞就像走正步,两条腿硬得像烧火棍,还老踩脚……上过大学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跳了几曲,赖四说:“小妹与其在报社拉广告,还不如到我的公司去。”
韦娜摇摇头说:“我不,我热爱这份工作。”
赖四说:“我那公司缺一位理想的公关部经理,我看你的脑瓜子、嘴巴都适合。”
韦娜又摇摇头:“我不,我知道,在别人眼里看公关小姐都是靠卖弄风情、卖弄嘴巴,声誉不好。”
赖四说:“那你做我的办公室秘书。”
韦娜仍是摇摇头:“我说句话你不要介意,在人们的眼里,老板的秘书和小蜜是一个概念,老板的小蜜和情人是一个概念。我不想毁了自己。”
可能卡带了,音乐突然停了,他们的舞也自然停了。赖四叫来服务生,一摆弄,好了。韦娜的同事又唱起来,他俩就又跳起来。
“我很喜欢你,小妹。如果你到公司,咱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赖四又把话茬接上。
韦娜说:“还是保持点距离美吧!就像那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才是美。”
赖四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胳膊肘在韦娜那丰满突兀的胸部蹭了一下。韦娜忙将身子向后趔了趔,说:“别这样,我不适应。”
“那我们可以做个朋友吧?”赖四乞求道。
“我们本来就是朋友啊!”韦娜不以为然地说,“我们在一起吃饭、唱歌、跳舞,还不算朋友?”
赖四摇摇头,两眼贼溜溜看着韦娜:“我说的不是这种朋友。”
韦娜知道他要说什么,不愿让他再说下去,故作糊涂地说:“你有时间的话,我们可多在一起胡喷喷。”
往下他们就只唱歌、跳舞,不说话了。大约十一点钟,他们离开了KTV包房,赖四用他的奔驰把她俩送回宿舍。本来赖四十分不高兴,但在第二天他还是按韦娜留下的账号打过去了十万元人民币。
周末,《顺江周报》出来了,内文刊登了赖四的顺口溜全文,封面上刊登了赖四的大头照,封底是介绍“红阳”公司的几张照片。特别是赖四的大头照,经过电脑处理,十分漂亮精致,一时在顺江市里引起了轰动,向赖四祝贺的电话一个接一个。韦娜也给赖四来了电话,问他感觉如何,他连声说:“很好!很好!”当晚他又在旋转世界大酒店请客,不仅请了韦娜,还把《顺江周报》的几位老总也请来了,“飞天”茅台就喝了五六瓶。喝了酒又唱歌,一直唱到凌晨两点。
这晚由于报社来的人多,赖四没有送韦娜。到家后他没有上楼,在车上又给韦娜拨通了电话,说:“晚上人多没敢多跟小妹说话。”
韦娜也很兴奋,说:“咱都是眼里有心里有口里没有嘛。”
赖四说:“想电话上再聊一阵。”
韦娜说:“不方便,同事已休息了。”
赖四调子有点子稠,说:“发短信息,聊聊如何?”
韦娜说:“可以。”
接着,他俩就用手机开始了短信息交流:
赖四:韦娜,我真的喜欢你。
韦娜:喜欢我什么呢?
赖四:喜欢你面如桃花肤如雪,说话胜似鸟唱歌,两只眼睛明如水,走路好似风吹过。
韦娜:太古典,不现代。
赖四:现代的我说不来,只能说感觉你超过宋祖英,气死杨钰莹。
韦娜:张哥过奖了。
赖四:我还是想和你做朋友,你答应我。
韦娜:你说的是什么样的朋友?
赖四:情人式的朋友。
韦娜:你别吓我,我紧张,我害怕。
赖四:我不是狼,我不会吃你。
韦娜:我怕你的两只眼睛融化了我。
赖四:你如果没兴趣,就不聊了。
韦娜:夜深了,该休息了。
赖四:晚安,祝你做个好梦。
韦娜:梦见你。
赖四:吻你。
韦娜:NO!
赖四不认识英文,打手机过去问韦娜,韦娜关机了。他这才上楼去。
这一夜赖四失眠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睡。他反复回忆着与韦娜两次接触的情形,她甜润的声音、轻盈的舞姿、高挑的个儿、瀑布般的黑发、能使人销魂的眼神……他反复摆弄着手机中的短信,看着韦娜发来的“梦见你”三个字,琢磨着那三个字的含义,揣摸着韦娜的心态。他告诫自己不要想入非非,这些人没有不是逢场作戏的,就像那菜市场上的菜贩子,什么好听话都可以说,就是不让价。他转而又想:没有锯不倒的树,没有金钱俘虏不了的女人,只是需要慢慢渗透……他一直折腾到天快亮才入睡。一觉醒来,他又给韦娜打电话,韦娜没有开机。
上午,他就像着了魔似的心神不定,什么事也不想干。下属们来给他汇报工程上的事他也不听,一直在给韦娜打电话,韦娜的手机还没开。下午有一阵韦娜手机开了,手机响着却一直没有接,再后来就又关机了。一连关了两三天都没开机。听不到韦娜的声音,他很烦躁,想的也很多,后来就骂起来:“娘的,吃完奶你就忘了娘,这些家伙只管把你腰包里的钱掏走,翻脸不认人。”
他转而又想,凭自己的感觉,韦娜的素质不至于这样。再说,干她这个行业的人都是四面来风、八方玲珑、瞻前顾后、善于逢迎,做着这回想着下回,不会“电灯泡捣蒜—— 一回买卖”。或许有什么特殊事?他忍不住往《顺江周报》广告部打了电话,同事回话说韦娜请假。有什么事?对方说不清楚。最后他又打了总编室的电话,接电话的人说她母亲有病住院了。他又问在哪个医院,对方仍说不清楚。赖四听了心里暗暗高兴,觉得又有了讨好韦娜的机会,他放下电话就要往医院去。
顺江市大大小小医院几十家,往哪个医院找呢?他就先到《顺江周报》社附近的几家医院找,医院的人问病号的名字他说不出,问病人是什么病他不知道,问病人啥特征他不清楚,找了半天一点踪迹也没有。
黄昏时分,赖四又试着拨韦娜的电话,通了,但没人接。他又拨第二遍,对方接了,但不说话。他又拨第三遍,耳机里传来韦娜呜呜咽咽的哭声。
“不要哭,告诉我你在哪里?”赖四劝道。
“你也不要问,我不会告诉你。”韦娜说。
“你告诉我,我去看看。”
“你不要来,她那是传染科。”
“传染科也不要紧。什么叫朋友,朋友就是在患难之时相互帮助嘛。”
怎么说,韦娜也不让赖四到医院。经赖四反复恳求,她勉强同意在医院旁边一个茶馆里同赖四见面。
她对赖四说:“我母亲诊断是肺癌。”
赖四安慰她:“不要紧,现在医疗水平高,可以治好。”
许久,韦娜才说:“做手术一笔就要预付三千元,我们家哪交得起。”
赖四二话没说,“刺啦”拉开手提包,一把扔过去一万元:“拿去先用,不够再说。”
韦娜顺手推过来:“不,我不能平白无故用你的钱。”
赖四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就说:“算是我借给你的。”
韦娜摇摇头:“不行,女人不能欠男人的债。”
赖四又说:“那就算朋友之间支援你了,你放心,以后不会找你讨债。”
韦娜又是摇摇头,擦一把泪:“更不行,我知道,世界上最大的债务是人情债。”
赖四叹口气:“现在你什么也不要想,你妈治病要紧。”
“不!谢谢你,张总。我自己会想办法的。”韦娜说着走了。
赖四无奈地将钱收起又装进包里。他望着韦娜远去的背影,心里说,这女人,等着吧!
韦娜是个孝女,母亲的病使她受到沉重的打击。妈妈不吸烟不喝酒怎么会得这样的病?无疑是积劳成疾。她知道,父亲早年去世,全靠妈妈把她和弟弟拉扯大。记得她那年考上大学,通知书拿到手,她和妈妈痛哭一场。上吧,交不起学费,不上吧,多少人想上大学却考不上,不上太可惜。妈妈是知书达理的人,一咬牙说:“妞,上学,一定要上大学,妈割皮剐肉也要让你上大学。”三年上大学期间,妈没添过一件新衣服,没吃过一个鸡蛋。现在妈妈得了这种死症病,不能眼睁睁看着病魔夺去她的生命。韦娜是刚强傲骨之人,她不愿意去哀求别人。赖四虽伸出“友谊”之手,但她从他那色迷迷贼溜溜的眼睛里感觉到他是有所图谋,她相信一句话,男人对女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感觉到他的钱不能用,也许那是温柔的陷阱。妈妈的病是要治的,一定要治,割皮剐肉也要挽救妈妈的生命。她心里这么想。她卖掉了心爱的手表,卖掉了她最喜爱穿的衣服……卖掉了一切可以卖掉的东西,还没凑够三千元。最后,她想到了卖血。
大清早,韦娜来到了医院采血室,她挽起衣袖,将胳膊伸进窗口对护士说:“我是O型血,请抽300cc。”
护士说:“我们暂时不需要。”
韦娜急了:“我妈妈要做手术,急需用钱,你就……行行……好!”
护士仍是说:“不需要。”
韦娜急得“哇”一声哭了。
就在这时,一位护士急匆匆地跑过来,拽住她就走,边走边对她说,手术室里一切准备就绪,马上就要给她妈妈做手术,现在只等她去签字。她一听愣住了,钱还没有交呢!那护士告诉她,有一位男士把钱交过了。她问是什么模样的男士,护士描述一遍,她猜出是赖四,心里迟疑一下。但她没再说什么,事情已到这一步,只有如此,妈妈治病要紧,于是她去签了字。
妈妈的手术做得还算顺利,三个小时就下了手术台。当韦娜不知是高兴还是痛苦,她流着眼泪将那躺着妈妈的车子推出手术室时,赖四就站在手术室的门口。
赖四轻轻问了一声:“还好吧?”
韦娜点点头“嗯”了一声,双方再没说话。
此后的几天,赖四不是往病房送来鸡汤,就是送来营养品。有时他本人走不开,就派公司的人来。有几次夜间还来陪着老太太打点滴,让韦娜休息。一个月的时间,老太太就痊愈了。
老太太出院这天,赖四亲自开着奔驰车来接。老太太这辈子从来没坐过这样豪华的车,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地对韦娜夸奖赖四:“你看看,多好的人。”“你看看,这次我跟阎王爷照个面就回来了,多亏你张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