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素卿跟着长侍大人进了殿房,里头候着不少丫鬟,都跪在两旁,大气不敢出。
这样安静的四周,可以清楚听见纱幔里那人的嘶吼,已经完全没有了女人的特质,像是从野兽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素卿打了个哆嗦,问,“带回来时公主还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样?”
心吟屏退左右,没敢让她掀开帘子进去看,两个人就站在不远处安全的地方,隔着一层纱幔,听见里头痛苦地喊叫。
素卿也被她的悲恸带进去,不适地捂住喉咙。
心吟拉着她又离远了些,问,“你瞧着公主的样子,还愿意接受她吗?”
素卿拼命忍住不断涌上来的呕吐感,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说不透道不明的血腥。
她纳闷,却无比坚定,“自然。”
凡人虽然软弱,但好歹还是有几分真心可寻的。
心吟想了想,既然将她带了进来,有些事情告诉她也无妨。
“想必大殿下已经告诉了你,公主容貌改变的缘由。”
“是。”
嘶吼声一刻未停,像是打在人身上似的,竟然莫名发疼。
心吟瞧了眼她身上的玉铃铛,笑道,“无妨,大殿下将狐族的宝贝都给了你,这些小打小闹的根本进不了姑娘的身。”
说完,便招呼外头等候的人进来,伺候际离将药喝了,才带着素卿离开。
心吟奉名昭女帝之命,白日里不能离开这里半步,所以,也只能在这方同素卿交谈。
“君上本是不喜旁人插手这件事的,但你一个凡人,也带不了什么威胁,更何况,公主殿下是你拼了命救回来的,怎么着也能知道点内情。”
素卿谢过,耳朵也听不见里头的喊声了,心有余辜的问,“难不成是在回来的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几天内就成了这副模样?
心吟摇头,“改头换面本就是我族禁术,公主殿下为了一己私情,做了这样不合规矩的事情,是命数在惩罚她。”
模样是父母赐的,是上天给的,是好是坏都只能接受,若是强迫去改,那便是有违天命。
可际离非不信这个邪,她的身子因为羽翼蜕变还尚虚弱,根本承受不住这么大的神力,所以才会走火入魔。
素卿听得心惊胆战,连忙问,“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心吟摇摇头,满脸可惜,“一切都要看公主的造化了,她被心魔蒙住了心智,只有晚上才有片刻清醒,你若是想跟她说话,便到了傍晚再来吧。”
素卿谢过,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
际离虽然跟她交情不是很深,但先前这样生龙活虎,肆意洒脱的女子,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叫谁看了心里不难受。
到了晚上,素卿还是拿了些茶饼来看她。
果然像心吟说的,到了这时候,际离便不再闹了。只是这片寂静与早上的喧闹形成强烈对比,让人莫名发怵。
透过烛火虚晃的光,素卿只能模糊的看到她低着头的身影,似乎已经到了筋疲力竭的时候。
她轻轻出声,试探着问了句,“公主,您还醒着吗?”
里头猛地传来锁链撞击的声音,然后从喉咙里压出“咕噜”声。
素卿以为惹她不快,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她问,“来者何人?”
她大喜,立刻回答,“是我,素卿。”
结果这二字刚出口,就是真的惹怒了际离。
她疯狂的想要冲出来,但是四肢被铁链禁锢着,分毫动弹不得,隔着一层纱幔,素卿看不见她眼里的狠意。
“可怜将军对你这么好,没想到你竟然是蝶国的叛贼!”
素卿愣了半响,不敢置信的开口,“公主,这里可是您的家乡啊!”
“呵,本公主可不屑同蝶国沾亲带故,免得到了地下也会沾点脏。”
素卿听得一头雾水,难道她还没有想起来之前的事情?
紧接着听见际离的怒吼,“你当将军不知道你与蝶国的关系吗?”
素卿滞住,听她继续说:“那日你画的画,被将军带到了宫里去,旁人不认得,小殿下可认的,你画上的男子分明就是狐族大殿下。”
“百年前他为了你,将整个天界都翻了一番,何人不知道他被一个凡人迷了心窍。”
素卿已经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了,但心里又被她的话逼得发闷,好像有什么事情她本该记的,可这段记忆又不属于她。
素卿慌张的想要逃离,却被身后的椅子结结实实的绊了一下,发出巨大的响声。
际离感受到她的惊慌失措,笑得更加张扬放肆,“你们所有人都说我忘了,可你们又记得什么?”
素卿没敢听下去,跌跌撞撞的从屋里跑出来,一不小心撞在了心吟身上。
心吟瞧她魂不守舍的样子,一把将人抓回来,质问,“里头发生了什么?怎叫你如此慌张?”
素卿魂不守舍的,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心吟手里捻了个诀儿,好歹是把人的精神唤回来了。
又问了一遍方才的话。
素卿避重就轻,回答,“没想到公主竟然连自己的身份都不知道……”
心吟静默了会儿,提醒道,“这里头的事情不可与旁人说。”
素卿答应着,一心只想着赶紧离开,连脚步都止不住慌乱。
02.
梦州那头。
丢了布阵图,在梦州这种奇特的地形之下,比丢了命还要严重。尤其这图还挂在名昭女帝的营帐里头,际犹整个人几乎要气的疯魔。
这就意味着,前来盗取布阵图的人,只要他想,随时都能取了自己的性命。
际犹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整个凉州大军,里里外外多少号人,竟然连个小贼都防不住。
而眼下,蝴蝶兰和百里子书依旧寻不到下落。若这布阵图是他们派人来盗取的,后果不堪设想。
当务之急是要将这贼人找出来,否则在梦州,他们就如被束住手脚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
昨日的情形,一下就转变了。
中庭大人满面愁容,正准备找其他将军商议时,却看到墨棐只身一人站在山坡上。
自从破城之后,他就一直是这副不闻不顾的样子,好像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其他人是死是活都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冷漠的可怕。
中庭大人对这位昔日战神到底还是敬仰多一些,他们这一代天界晚辈,尤其是武将后代,没有一个不是听着他的战绩长起来的。
墨棐听到响动,扭头看过来。
漆黑的瞳孔与战场上完全不同,虽然少了夺人的气势,但也冷清的令人感到恐惧。
“殿下怎么独自在此?”
墨棐收回视线,道,“你们蝶国议事,我一个外人怎好意思插手。”
这话如果是别人说出来,怕是有几分讽刺之意,但在墨棐嘴里,却怎么听都是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冷淡。
总让人觉得心里空唠唠的。
中庭大人破天荒的多问了一句,“殿下,怎么看待此事?”
墨棐轻笑,“蝶国的事儿,反倒问起我这个外人来了。”
中庭大人似乎也觉得自己多嘴,抱歉的笑笑,转身要走。
却又想起来些事情,问道,“殿下将公主带回来的时候,可知道公主是顶替的谁的身份?”
墨棐微微挑眉,不知她说这话的用意为何,索性不答。
中庭大人也并未等,只是这么抛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整个营帐搜罗了一天,也没瞧见什么值得怀疑的人。
际犹暴跳如雷,却无可奈何。
到了夜深时,墨棐心中实在思念素卿,辗转反侧,还是出来透口气。
蝶国风景独好,就算掺杂着战场上的血腥,也掩盖不住四周花草带来的香味。
墨棐伸了个懒腰,看着尚还点着烛火的营帐,脑袋里难得开始想别的事情。
不由自主的,又回想起白天中庭大人说的那句话。
他只知道际离是为了心中之人,才会酿成如此大错,却忘记了改头换面,也是需要宿主的。
既然如此,那际离现在这张脸的主人又是谁?她原来的脸,又去了哪里?
夜晚微风徐徐,墨棐仰头看了眼天上的圆月,念道——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03.
果然没叫他们猜错,在营帐外吐头不远处的树林里,早起巡逻的将士,抓回来了几个蒙面的黑衣人。
从穿着和武器上看,自然是蝴蝶兰的下属没错。
他们此行是冒着必死的念头来刺杀际犹,话还没问完,便有几个咽了气。
好歹是按住了个活的,际犹眼里发狠,质问,“蝴蝶兰在那儿?!”
这人知道落在他手里,是要生不得,求死不能。
于是便拼命求饶,一股脑儿,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要不说蝴蝶兰天性狡猾,令谁也没想到,她竟然在行宫外又建了一座府邸,恰好便在整个地势的最险要处。
如今,布阵图不见,他们更是举步维艰。
连际犹也犹豫不定,这场如果不打,势必会给后患无穷,可这场如果打,又是难上加难。
进退两难之间,前去探路的侦察兵竟然传回来一条重要的消息,说是有队人马,先他们一步进去了。
中庭大人大惊失色,“难不成是蝴蝶兰的援兵?!”
“这倒未必,”际犹笑得开心,爽快的下令,“通知众将士,归!”
当墨棐瞧见骑马而来的晏君卿时,心里也在暗自感叹:不愧是名昭女帝,做事从来都不会给自己留退路。
先前他们二人假意不和,原是为了转移视线,让晏君卿找个安全的地方锻炼兵马。
谁人都无法提前预知未来,但她名昭女帝就是能够做到筹备周全,不愧为四海八荒第一位女帝。
晏君卿一来,便是去看际犹,确认她的伤势无碍之后,才开始复命。
但是话还没说两句,便被际犹兴冲冲地打断,道,“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细细道来。”
晏君卿应着,还是不放心,“君上,此次布防图丢失一事,还要重查。况且眼下又碰上公主……”
“哎呀。”
际犹眼下只沉浸于与他重逢的喜悦之中,别的烦心事根本不想过脑子,“急也急不来,等回去细细的想,说不定就有答案了。”
晏君卿知道她的性子,不强求,骑马去前头领路。
本来是一张灿烂笑脸,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骤然阴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