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凡间的一切与她想象的都不同,街道小巷全部飘着香味儿,人声鼎沸。
看见她捂着肚子经过,还有好心的送过来几个烧饼。
但是全被身边的侍女推开了,际犹看着他们的笑,莫名感觉不自在,便问身边的心吟,“凡人为何如此爱笑?难道是因为本君?”
心吟摇摇头,她在九重天长大,从来没见过外面的世界。
这里的人奇奇怪怪,保不准里头有哪个不怀好意的。
于是将她护得更好,一路往竹林里去。
女皇从蝶国出来,匆匆给她们捎了个信儿,结果半路却碰上刺客。人到时只剩半口气了。
哆哆嗦嗦说了几句话,便昏死过去,没一会儿便咽气了。
好在心吟听过这处地方,不过她也人生地不熟,一行人在饭前兜兜转转了数月,才找到了地方。
在竹林深处最为隐蔽的地方,有一处不起眼的茅草屋,外头的竹竿上绑着红绸带,是他们要找的地方没错。
心吟带着人在四周仔细摸排了一圈,确定没意外以后,才敢让她进去。
推门的瞬间扬起的灰尘迷了眼,际犹后退了几步。
心吟担心她睡不惯,正准备去镇子上变卖些从天界带来的首饰,换点好的被褥。
际犹将她拦下,道,“不知道在这呆多久,凡事还是省一些吧。”
这话从昔日养尊处优的君上嘴里说出来,总觉得甚是让人心疼。
心吟迅速收拾好了一切,但茅草堆起来的床榻还是扎人,四周都泛着潮湿的霉味儿。
她为难的看了眼际犹,道,“君上,臣还是去…”
“不必,”际犹大咧咧地躺过去,道,“赶了这么久的路,想必大家都已经很乏累了,早些去歇息吧。”
心吟见他的倦意来了,也不便过多叨扰,将门阖上,悄声离去。
可屋里头的人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听见外头的脚步声,走远之后,际犹慢慢坐起身。
手掌摁在草堆上,压出了痕迹。
她突然有种落魄和孤寂感,可更多的,是对母亲与晏君卿的担忧。
第二日起来,还没来得及用早膳,就瞧见在林子外头候着的人跑回来吼,“君上,有女皇的消息了!”
际犹“噌”的起身迎上去,“快说!”
“是女皇身边的小厮来报,明日便会来了。”
“别的没多少?参相大人呢?”
“回君上,他只说了这些。”
际犹兴奋地来回踱步,可半天心里又觉得不对劲,若是真的脱身了,母亲为何不亲自来,却偏偏派个小厮过来?
思及此,她又问,“方才来传信的那人呢?”
“方走。”
际犹眉头紧蹙,心里翻涌出一股剧烈的不安。但这地方只有母亲知道,没有她的话,旁人是万万不会想到来凡间寻人的。
只能怪自己太过疑心。
可这股不适感一直到了夜晚来临也没有半分减弱,际犹吃不下饭,便拉着心吟去竹林里散心。
她方向感好,也不怕回不来。
心吟瞧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担忧的问,“君上,您这眉头都蹙了一整天了,到底有什么事儿?”
“晨起时,有人来报,说是有了母亲的下落。”
心吟一下便抓出不对劲来,“女皇为何要派小厮来?若是脱险,应该过来与您碰面才对。”
“会不会是被别的事情绊住了脚?”
“不会,”心吟脸色也变得难看,“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在确保完全安全之前,女皇是不会冒着危险将您的下落暴露出来。”
际犹惊慌一天,却迟迟不敢下定决心的事情就这么轻易被心吟揭露,她浑身一震,道,“难不成,有人故意为之?”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心里发慌。只能顺着原路返回,还未接近,便瞧见一片火光,混杂着嘶吼声,“...快去找!”
际犹拉住心吟,低声道,“可还记得这竹林其它的出口?”
心吟飞快地回忆,“记得。”
在凡间,他们不能使用神力,否则,就会被旁人发现。
际犹第一次觉得,双腿竟然是这样费力的东西。
还没等他们逃出去,另外一条出口便被封了。
举着火把的将士站在巨石旁,两个人窝在草堆里,大气都不敢出,唯恐被发现。
际犹烦闷,恨不得直接冲出去跟他们痛快的打一场,可眼下身边还有心吟,这么多人,她不确定自己能否保护心吟的安危。
只好咬牙忍下来。
如果不能在天亮之前出去,那恐怕……
脑袋里的话还没想完,际犹眼看着不远处的将士一个个的倒下去,心中大惊。
心吟兴奋的拍了拍她的手臂,礼数都顾不上了,“君上快看,是女皇!”
际犹一愣,立马抬头望去,身披金黄战甲,确实母亲无疑。
“快!跟我走!”
身后已经传来了战马的声音,看来是茅草屋处的敌人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半分也耽误不得了。
心吟向后瞧了一眼,道,“还好女皇陛下来时带了灵兽,不然后头那群早就赶上我们了。”
今夜是个阴天,云彩多,借着夜色也方便行动。
可他们一行人还是仔细谨慎,际犹甚至来不及问,九重天到底发生了何事,晏君卿又怎么样了。
就被母亲扯进了胡同,随手拿了两个竹篮子扣在他们头上,低声警告,“天亮之前不许出来,明日,你们就顺着这条街一直南下,会有人接应的。”
说完这话,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凡间的夜晚实在太安静,所以刀剑碰撞发出的声响也格外清晰。
心吟紧紧握着她的手,两个人就这么互相依偎着,一直撑到了天亮。
几乎是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心吟掀开竹篮,拉着她撒腿就跑。
后头听见一声高过一声的嘶喊,可谁都不敢停下来。
这条街并不短,际犹感受到心肺里挤压的刺痛,眼前开始泛白,腿脚也用不上力气。
就这么跟在她身后,麻木地奔跑。
一直冲到城门前,心吟的脚步猛地停下来,将她护在身后,警惕的盯着眼前的人。
际犹还未从方才激烈的奔跑中缓过气来,但眼里已经充满了杀意。
不能用神力,那她赤手空拳也照样能赢了这群人。
可偏偏心吟护在她面前,际犹的身子现在还虚弱得很,竟然连她都推不开。
难道真的穷途末路了吗?
际犹不甘心。
许是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又或许是城外的人见他们久久不出来,便率领人马冲了进去。
这样激烈的场景,旁的凡人像是完全瞧不见,各自忙各自的。
际犹甚至还能闻见旁边包子铺的香气,久违的饥饿感涌上来,让她撑不住,腿上瞬间没了力气。
千钧一发之际。
身后扑过来个人,将她紧紧抱住。际犹眼前已经开始翻白,但她还是强撑着最后一丝神志,伸手扶上了那人的脸颊,微微笑道,“你无事……”
真是太好了。
02.
在蝶国的大事记上,详细记载着开/国之初发生的那桩大事。
幻蝶族意图谋反,盗取了作战图,却将所有罪责推卸尚还年幼的名昭女帝身上。
将她豢养暗影的事情捅到了九重天去,天帝震怒,将出征归来的女皇扣押。
同时,意图将名昭女帝骗至崇德殿捉拿。
却未料到此事竟然传了出去,蝶国族人为救她们尽数攻上九重天,而名昭女帝在混战中不知去向。
此后,天帝彻查此事,得知是幻蝶族的计谋,于是派兵前去搭救,却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名昭女帝被带回来时,也是奄奄一息。
蝶国凉州行宫深处,整个寝宫一片寂静,若不是晏君卿出来的身影,心吟还以为里头没有一人。
“见过参相大人。”
“嗯。”
晏君卿将手里的药递给她,心吟大惊,“君上还是不肯喝?”
她急得跺脚,“这都几日了,君上饭也不吃药也不喝,连外人都不见,身子迟早会垮的。”
晏君卿垂下眼睑,问,“九重天那边可有消息了?”
“嗯,”心吟叹了口气,“幻蝶族那位圣女攀上了仙鹤族的小殿下,如今他们被护着,天帝也管不了此事。”
晏君卿闻言,久久没有出声。
“君上的心绪不好,此事还是不要告知她了。”
晏君卿点头,转身进去。
飞舞的白色纱幔里坐着个身影,天上短短几日,凡间就是几年光景。
晏君卿想象不出她究竟遭了多大的罪,昨日还活蹦乱跳有朝气的际犹,现在在他眼前,已经一丝活力都瞧不见了。
“君上。”
晏君卿低声道,“外头开了花,我带您出去瞧一眼?”
际犹缓缓的抬起头来,黑色的眸子已经瞧不见光泽,一片死寂。
她太久没说话了,竟然觉得自己的声音格外陌生。
沙哑难听,“我不去……”
“好,”晏君卿立刻答应,“那臣在这儿陪着您。”
“九重天可有消息了?”
她眼睛里带着浓重的期盼,晏君卿不忍看,避开视线,冷声道,“没……”
“有了是不是?”
际犹抓着他,她是那么的期盼能给母亲一个合理的说法,这几日不吃不喝,全部都在想这事儿。
眼泪掉下来了也未发觉,际犹专注地看着他,问,“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了?”
晏君卿心里一阵酸涩,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如果他说了,会给际犹带来怎样的伤害。
可聪明如她,又怎会不知道结果是什么。
际犹手上一下没了力气,差点顺着塌边跌落,幸亏晏君卿及时将她抱住。
却听见际犹隐忍地哭声,断断续续,埋在他怀里。
晏君卿心如刀割,听见她的声音,“…母亲这样拼命,他们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忘恩负义,怎么可以转头就不认人了呢。
晏君卿眼底翻涌出泪花,将她抱地更紧了些。
女皇在这场战役中受的伤实在太重,没撑几天,太医们便束手无策了。
际犹撑起力气去看她的时候,瞧见踏上那个奄奄一息的苍白妇人,眼泪“唰”地掉下来。
扑过去喊,“母亲——”
没人知道那天他们两个聊了什么,际犹出来的时候,哭的已经站不稳了。
晏君卿赶紧迎上去,看见她手里握着一块闪着幽光的石头。
际犹神情恍惚,扭头看他,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只剩我自己了…”
03.
晏君卿从公主那儿回来,还是去了趟祠堂。
却看见里头掌着灯,心吟候在殿外。
晏君卿纳闷:君上怎么会来?
他不放心,还是进去看了眼。
际犹背对着他,似乎在看什么东西,他低声唤道,“君上?”
际犹手里碰着书册,看的认真,完全没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冷不丁的被吓了一哆嗦,手里的书册应声落地。
际犹不满地出声,“哥哥,你怎么走路也没声?!”
晏君卿不置可否。
“君上在看什么?”
际犹捡起来,“喏,蝶国的禁术。想看看有没有法子能帮际离。”
这种法术都是无解的,哪来的法子?
晏君卿没揭穿她,“方才臣去瞧了一眼,公主的状态还算好,有清醒的时候。”
际犹点头,这可算是诸多不好的消息中最令人欢喜雀跃的了。
两人出来的时候,外头的灯已经全部点着了,四周一片明亮,这里倒显得不那么可怖。
晏君卿怕她着凉,将自己的披风搭在她身上,道,“君上的伤如何了?”
际犹无奈地摇摇头,“你瞧这天气,心里还没有数?”
晏君卿哑然。
往生石是女皇陛下过世之前,用自己的心脏化成的,交给际犹,也是怕她会被幻蝶族牵制。
先辈有云:蝶国有一奇女子,可帮全族度过危机,称为“圣女”。
而蝴蝶兰出生那日,蝶国内全部枯死的树木花草尽数绽放,百姓便推崇她为“圣女”。
当年幻蝶族敢如此大胆,也是因为她。
但际犹手里有往生石,可度蝶国众人免去死/亡。就凭这一点,便没有人敢将她从帝位上拉下来。
际犹长叹一口气,“母亲是用她的性命来换我的未来…”
晏君卿无言,帮她将斗篷的带子系好。
然后听见际犹的声音,低着头,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我连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都没护好…”
晏君卿将她拥入怀中。
身后迎着灯火,破天荒的生出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