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纯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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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过山车式的生活 (5)

纯如还很高兴地发现,一些以前她在大学期间崇拜的作家现在把她看成了自己的同道中人。当一些大过她三四十岁的人请她帮忙撰写书封推荐和推荐信时,纯如简直有些吃惊。所有这些都发生在短短的七年之内。纯如说她甚至无法相信——一切都来得如此之快!

但纯如说,她最大的顾虑是没有时间看书。有一天,她在《纽约客》上看到一篇出色的文章后给我打电话说,她感觉很糟糕。她自问,在过去的几个月中,她花了多少时间用于阅读新书。纯如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根本没空为了自己的兴趣而读书。她说她应当重新回到阅读和写作中去,并回忆起那些她可以随心所欲读书的日子。回忆起当年,半夜熄灯后,我们抓住她偷偷看书,以至于绍进不得不跑到地下室拉掉电源开关,我们都笑了出来。纯如非常怀念那些她可以有很多时间用来阅读的时光。她真心觉得这是一种损失,是她如今成名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在图书签售繁忙的日程安排之外,人们并未意识到,除了旅行、签售和演讲,纯如还要应付连连不断的记者发来的采访邮件。有时候,记者发来10或15个问题让她作答,这样直接就能写成一篇报道或专访。纯如想方设法抽出时间来一一回复这些问题。她总是抄送给我一份以防万一,免得她的计算机出现故障,或是其他不可测的原因导致文件被抹掉。此外,1998年夏天,纯如与日本出版商柏书房保持着频繁的书信往来。这家出版社打算将纯如的书翻成日文。为了解决那些关于历史解读上的差异,纯如花了大量时间一一作答。

1998年3月到7月,尤其是在日本大使和日本篡改历史分子大肆发起攻击的那段时间,纯如接到许多日本新闻记者的采访请求。包括《文艺春秋》在内的一些日本杂志以及许多日本自由撰稿人向纯如提出了无数问题,包括她为什么要写这本书,以及南京大屠杀中的真实死亡人数等。一些记者甚至深入讨论了战争索赔的法律细节问题和日本前首相道歉时使用的措辞。纯如耐心地逐一解释她的论点,从未失去耐性或感情用事。

1998年7月,纯如受邀为《新闻周刊》的亚洲版和国际版撰文,驳斥日本篡改历史分子的批评言论。纯如的文章《这是历史,并非谎言》旨在直陈真相。

在文章中,纯如写道:

如果那些篡改历史者的希望是将南京大屠杀从历史中抹去,那他们便是在打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争。他们必须对数以万计的关于此事的原始资料作出解释。这些文件遍布全球的档案馆。它们包括美国传教士的日记、美国海军情报部门的报告、日本军方人士的日记、德国大使馆和南京纳粹党留下的信件和报告、美军截获的日本官方通信解密文件、战争罪行的记录、1 700多份中国幸存者和记者的证词,以及许许多多的新闻报道,其中包括《纽约时报》关于大屠杀的头版报道。此外,还有至今仍然留存于世的那些照片和新闻纪录片。

1998年夏天,一名住在洛杉矶的日本记者德留绢枝通过电子邮件采访了纯如。纯如花了很多时间回复她的问题。德留绢枝将这些问题与回答翻成日文,刊登于1998年10月出版的日文杂志《论座》上。在德留绢枝问的15个问题中,最常被问起的就是南京大屠杀的死亡人数、书中照片的真实性以及战争赔偿问题。和以前被问起时一样,纯如清晰地回答了这些问题。

德留绢枝问道,“有人说日本已经道歉,而且战争赔偿问题也已经解决了。你对此怎么看?”纯如回答道:

尽管曾有含糊的道歉,但据我所知,日本政府从未专门针对南京大屠杀的受害者们明确道歉。而关于赔偿的问题也远远没有得到解决。如果你去看一下1951年的《旧金山和平条约》,便会发现,这个问题被推迟到日本有经济能力赔偿之后再讨论。我已经联系了许多国际人权律师,他们都告诉我,赔偿问题仍未被解决。

时间回到1998年2月,纽约的一份报纸《新闻日报》(Newsday)曾邀请纯如为他们撰写专栏文章。这篇文章发表于1998年2月19日。纯如在其中专门提到了赔偿问题。文章的标题是“日本必须为自己的战争罪行作出赔偿”。文中写道:

日本争辩说,所有关于战争赔偿的问题都在1951年的《旧金山和平条约》中被解决了。但如果仔细阅读条约,便会发现,这个问题只不过是被搁置了。当时日本的经济因为战争而濒临崩溃,条约表示要等日本有能力作出相应赔偿时再讨论此事。这样的借口在今天来看是可笑的。尽管发生了亚洲金融危机,日本依然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之一。

如果德国都可以道歉并支付战争赔偿,为什么日本不能?德国人向受害者支付了大约600亿美元的赔偿,到2005年底,他们还将再支付数十亿美元。今年早些时候,他们同意向东欧前社会主义国家的遇难者支付额外的数十亿美元赔偿。事实上,在这个时代,即便是瑞士都需要为那些从犹太人银行账户里被偷走的钱支付赔偿,容忍日本继续逃避自己的战争责任是对南京大屠杀遇难者们的新的侮辱——更不用说什么人道和良心了。

纯如是最早一批提出向日本追索金钱赔偿的人。我能看出为什么篡改历史分子和日本政府极力想要诋毁她和她的书,乃至造谣说《南京大屠杀》纯属编造甚至是个谎言。纯如或许自己还未认识到这一点,但她要求日本为战争罪行支付赔偿的做法让许多人将她看成了一个社会活动家。

德留绢枝向纯如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当你的书面世时,你打算前往日本吗?”纯如的回答显示了她的真诚以及对那些愿意尊重过去和当下历史的日本人的支持。她说:

我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在日本有很多真诚和勇敢的人在为宣扬真相而努力,这些人虽然为数不多,但却遍布全世界。这是一种超越了种族和国籍的人性优点。这些人意识到,发生在南京和中国其他地方的事情是人权问题,而爱国主义或民族主义不能超越于人权之上。他们心怀大局。我百分之百地支持这些日本人民,我当然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他们见面。

纯如当时最花时间的一件事就是与《旧金山纪事报》的记者查尔斯·布瑞斯(Charles Burress)互通电子邮件。1998年夏天,布瑞斯给纯如写信,问了一些与她的书有关的问题。纯如耐心地给他回信,阐述自己的观点。1998年7月26日,布瑞斯的文章《记忆之战》发表了。在文章里,布瑞斯提到,日本“学者”和日本保守派批评纯如的书,但却一字不提纯如对那些毫无根据的指控的答复。在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邮件往来中,纯如将这些答复一一解释给布瑞斯。她觉得他的文章不公正。她给编辑写信,就布瑞斯的文章发表意见,但《旧金山纪事报》并未发表这封信件。

在这个新的互联网时代,报纸不再是垄断性的新闻来源了。纯如将她答复布瑞斯文章的长信发布在网上,并表示愿意与所有想就布瑞斯的文章提问的记者分享这封信。

纯如的邮件地址被公之于众。每当她在签售旅行途中因太忙没有时间查看邮件时,她的美国在线邮箱很快就会爆满。甚至我的邮件也被退了回来。纯如的崇拜者是如此之多!在电子邮件之外,她还收到大量崇拜者寄来的信件。完成图书签售回到家中,她的信件总是堆积如山。最后,美国和世界各地崇拜者的来信足足装了几个大箱子。我忘不了她曾跟我提起,一个因为车祸从脖子以下便失去知觉的年轻人在电视上看到她演讲后,想方设法给她写了一封感人至深的信,请她为他在《南京大屠杀》那本书上签名。纯如非常感动,不仅寄给他一本签了名的书,还寄去了一份封面上有她照片并对这本书进行报道的杂志。

一些人给纯如寄来写给南京大屠杀遇难者的诗歌和音乐。一位二战老兵想要把自己的紫心勋章送给她。许多人向她索要照片。所有这些都令纯如非常开心,让她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纯如通常都能一一回复崇拜者写来的电子邮件。但当她结束图书签售回到家中,身心俱疲的时候,那些堆积如山的信便令她难以承受了。她对我说,无法一一回复那些信件令她深感内疚。在她成为畅销书作家之前,她总是耐心回信。大约花了两年时间,在别人的帮助下,她才最终回复了所有崇拜者写来的信件。纯如说她会寄出一张带有自己照片的明信片,在背面写上“谢谢你”和自己的签名。

纯如也收到一些恶意来信。她并没有马上告诉我们,因为不想让我们担心。当我们跟她问起详细情况时,她说那些恶意来信数量很少,与夸奖和赞扬的信不成比例。纯如似乎并不为此担心。只有在我们搬到加利福尼亚,住得离她比较近之后,我们才发现,原来她曾经收到过一封装有两颗子弹的信。

在家庭生活方面,那一年,纯如没什么时间陪布瑞特。她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路上,为书作宣传。1998年7月,布瑞特的父母到加州看他们。两人本希望纯如可以陪着他们及布瑞特一道去太浩湖和优山美地度假。纯如当时正在与日本篡改历史分子就书的问题展开辩论,同时也在写下一本书的选题计划,因此图书签售结束后一回到家中就不想再出门。在1998年7月18日的电子邮件中,她写道:“我觉得这工夫我一定已经惹火了不计其数的老朋友和熟人了……都是因为太忙。事实是,即便是与亲近的人打交道,也会让我疲倦。这段时间我就这么多体力。长达几周面对观众和照相机的日子下来,我宁可自个儿一个人待着。”

1998年1月,纯如此前在基本书局的图书编辑苏珊·拉宾娜成为了她的代理人。离开基本书局之后,苏珊在纽约成立了自己的图书版权代理公司。1998年1月,她将《南京大屠杀》平装本的版权卖给了企鹅出版社。然后她开始鼓励纯如考虑下一本书。

经过精心考虑,纯如决定将美国华人移民的经历作为下一本书的写作主题。她一边进行图书签售一边写选题计划。1998年夏末,她已经将名为“美国华人”一书的选题计划交给苏珊。有时候,我真纳闷她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么多事的。纯如的工作能力和精力都令人吃惊。

1998年10月22日,约翰·克罗宁教授给了我一封信,通知我他此前已经向微生物学系推荐我担任研究副教授。就在当天,系里通过了我的任命。(或许为了不让我失望,直到任命最终确认,他才让我知道他推荐了我。)我大喜过望。尽管我已决定于2000年退休,但能得到这个职位仍是值得骄傲的事。我立即写电子邮件给绍进、纯如和纯恺,通知他们这个好消息。纯如马上带着兴奋回复了我的邮件——以及她自己的好消息。她写道:

亲爱的妈妈,

祝贺你!!!!你绝对实至名归——尤其是在这么多年辛苦的工作和研究之后。我真为你骄傲。更令人高兴的是约翰·克罗宁帮你争取到了这个职位。

你的电子邮件发过来的时候,我刚好在瑞的森皇家酒店(Radisson Empire Hotel)查收信箱——多么幸运啊。

今天下午,我在Savore餐厅和企鹅出版社的高层共进了一顿丰盛的午餐,然后到我的图书编辑卡洛琳·怀特(Caroline White)的办公室里签署了我的第三本书的合同。(苏珊·拉宾娜在我们签约的时候还拍了照片,因为稿费数目巨大!我们开玩笑说这是个“历史时刻”。)所以,今天真的是太棒了……无论是妈妈还是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