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传承之宛如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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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所谓“同伴”(上)

在秦雅莉眼中,世界是崭新而多彩的。七年的记忆空白的失重感唯有在每晚纷乱而新奇的梦境面前才会凸显出来。无论是蔚蓝天空下的高大古堡,还是皑皑雪山下美丽的木屋,外墙光滑如镜看不见顶的摩天大楼,亦或是一望无际的葡萄庄园,都带着神奇的魔力召唤着她去探究,清晨醒来时总有种片刻的恍惚,不知身处何处,但很快便被现实世界的简单快乐所冲散。

孩提时的快乐是纯粹而直接的,一盒小小的彩色水笔或磨损的油画棒,就能让秦雅莉开心一整天。在白纸上随心所欲的勾描,红黄蓝三元色加上绿橙紫三间色,六种色两两混和,根据比例不同又调出十八种甚至更多的复色。对绘画色彩最原始的启蒙是在她七岁的暑假中独自完成的。她发现天空不只是蓝色,可以或浅或深,或白或灰;阳台上的文竹叶片不仅仅只是绿,灯光下、艳阳或是暮色里,会呈现不同的绿。彼时,她还不懂的色彩是一件绘画作品的生命力所在,却浑然天成般掌握了其中的精髓。

成功的艺术品绝不是单一的色调,生活也是如此,有喜也有愁,秦雅莉也有烦恼。不知为何,傻、呆、疯在成了同伴口中她的专属形容词,小小的闲言碎语在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刘韶华眼里根本不值一提,而对于纯白如纸的秦雅莉来说,破坏力可非同一般,莫名而来的流言蜚语夹杂着古怪的眼神就能击垮一个小女孩的心理防线。只要一想到出门她就浑身不自在,一旦有人盯着她,总感觉是在嘲笑自己。秦雅莉努力克制自己不回避别人的目光,淡然地面对他人的注视已是她的极限。不知不觉间,面无表情成了秦雅莉的保护色。

抓蝌蚪、斗蛐蛐、玩过家家,追逐喊打??????这些同龄孩子乐此不疲的玩乐,她提不起半分兴趣。用哥哥的话说,唯有对自然界孜孜不倦的观察并灵活运用到绘画中所带来的成就感才是她的乐趣所在,一点也没错。她更愿意趴在水池边细数金鱼身上的鳞片,哪怕严格遵守奶奶制定的每天半小时的锻炼计划,即便每次运动过后汗流浃背、全身酸胀,也好过面对同龄玩伴时的煎熬。

刘韶华工作作风严谨冷静,手术台上果敢决断,却是情感表达上的矮子。作为家人,实在算不上温柔细心,更不擅长倾听开解。虽然生养过两个儿子,因当时处于事业上升期,心无旁骛,孩子的成长和教养几乎都落在丈夫身上。直到丈夫去世,孩子已近成年,性格生活独立,她早已错失了母爱温情输出的阶段,母子间更多的是成人般的平等沟通。面对自己的孙女,深藏的那一点细腻被激发出来。特意调用了一个月的年休假,隔三差五地带秦雅莉外出散步聊天,耐心地处理生活琐事,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在她看来秦雅莉无疑是个省心的孩子,乖巧得几近疏淡,从不主动提任何要求,对她言听计从。她甚至认为除了能说会动,秦雅莉依旧是那个爱画画的自闭症儿童。

刘韶华所居住的小区是医院分给干部层的福利房,街坊四邻都是医院的老熟人。她刻意在小区范围选择与秦雅莉年龄相仿的固定玩伴,着重训练秦雅莉人际交往这一弱项,但效果差强人意。她从不主动开口讲话,就像一个沉默的旁观者,结果往往是一言不发转身走开。问及原因,只是一句简单的我不要和他们玩,便缄默不言。多日来的相处,刘韶华明白沉默是她面对分歧时最直白的对抗方式。但刘韶华没有妥协,儿子可谓是天之骄子,秦雅莉作为他的女儿一脉相承,不该裹足不前。

家属院总共有八幢,全是七层以下的小低层,呈口字型包围状分布,东南西北各两幢,两幢间距处就有一个大门,南北通透。中间空出一块面积颇大的公共区域,其间一个小型的喷水池水流哗哗作响,添了几丝凉意,四面大树成荫,一侧八角凉亭高耸,向来是小区居民扎堆聊天的不二之选。

一棵大榕树下秦雅莉捏紧手中的小画本,皱着眉头瞅着面前三个“同伴“。

其中,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拖着半截鼻涕,在流到嘴里之前及时地吸了回去。他娇憨地摸着后脑勺,满脸困惑:“大家都说你是小傻子,傻子怎么还会画画?”

走路同手同脚,动作不协调,应该是脑神经细胞受损修复后导致的脑瘫后遗症,你才是真傻!秦雅莉心里不满地腹诽,却没意识到大脑为何突然冒出前一刻还完全陌生的神经学词汇。虽然有些生气,但不能转身就走,奶奶说过这样不礼貌。“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是傻子,我叫……“自从加入这个四个组合,她的称呼有一箩筐。即便一再重申,所谓的同伴仿佛选择性失聪,完全沟通无效,类似的对话每天仍会上演。

另一个黑瘦的小男生绕着秦雅莉蹦蹦跳跳,拍着手,兴奋地像只咕咕鸡。不等秦雅莉说完,就插嘴叫着:“小呆子会说话了,小呆子会说话了。”

“你凭什么总给我起外号?“秦雅莉气得满脸通红,不满地盯着男孩。

小男孩忽然伸手飞快地抢过秦雅莉手中的画本,献宝似的转手递给三人中唯一的女孩。“苏珊什么都知道,我可没乱说。“

小画薄收录了她最满意的几幅的作品,画的内容都是家里小阳台的植物。奶奶表扬她画得好,又说好东西要懂得和朋友一起分享。秦雅莉努力克制想要冲上去夺回画本的冲动,下意识回头搜寻奶奶的身影,果不其然,对上她鼓励的目光。多少天过去了,就连额角上的疤都完全结痂了,奶奶仍热衷将她撇到小朋友堆里。

家庭是孩子人生的第一补给站,亲人的言行举止以绝对的影响力雕刻着孩子们最原生态的人生观、价值观,并贯穿其一生。刘韶华在年幼的秦雅莉心中的分量无人能及的,她的要求即便秦雅莉再不乐意也会照做。

“你们不要把画薄弄坏了,看完后要还给我。”秦雅莉从灰色的裤子口袋掏出棉布手帕,轻轻地擦拭额头的汗水。小小的秦雅莉拥有的东西很少,但拥有的都是她最珍视的。

苏珊身量细长,一身红色泡泡袖公主裙,银白的小皮鞋,像只傲娇的孔雀。两个男孩伸长脖子,黑乎乎的脑袋凑在苏珊的身边,好奇的目光跟随着她翻看动作变得亮晶晶。

含苞待放的粉色月季,翠绿的花萼半拥,显得鲜艳欲滴;

黄色的单瓣太阳花橘蕊红心棕红色的茎枝,在几片深绿色叶子的簇拥下,盛放得热烈;

小金鱼鳞片色泽分明,活灵活现;

??????

“好漂亮,我肯定画不出来。”小胖墩用手背狠狠抹了把鼻涕,垂手蹭在裤腿上。

苏珊捏着画纸的手稍一用力,脆弱的纸张被捏皱了半个角。想到绘画老师经常批评她水粉画上多次后期修改颜色失真,不重视立体效果,而这几幅彩色水笔画纸面干净,颜色丰富,却不见何涂抹的痕迹,就连树叶卷曲后的弧度也自然而然地画了出来,苏珊有些不服气。

“小呆子不是呆子了,以后我们就可以和她一起玩。她比苏珊还要白。“谁说男孩不爱美,黑小子很在乎肤色。他欢天喜地冲到秦雅莉近前,背着手来回踱步,瞧得秦雅莉眼晕。”你的眼睛是蓝色的,和我家的白猫一样。“

活动过多、行为冲动,典型的多动症核心症状,他应该患有神经递质异常型多动症,秦雅莉潜意识里冒出一个结论。

“冯丰,这个我知道,她是混血儿。“小胖墩围了过来,小胖手搭在黑小子冯丰肩上,压得冯丰肩膀向下一沉。

“袁元,你真肥!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还用你说。“冯丰一缩身,侧身转了半个圈,灵活地逃离胖爪子,抬腿照着袁元的屁股踹了一脚。

袁元双手揉着屁股,气得哇哇大叫,冷不丁被身后苏珊尖锐的声音打断。向来都是她被众星捧月,凭什么秦雅莉因为几幅画就受到大家的关注?苏珊认为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咄咄逼人道:“你们俩都离她远点,她有病,之前一直在街角的康复中心关着,后来还在咱们医院里摔盘子砸人,护士站的人都知道。如果不是你奶奶求着我带你玩,你以为谁会理你这个疯子?”

冯丰、袁元瞬间呈鸟兽四散状,躲到苏珊身后,一脸防备。

苏珊在三人中最具话语权,一番夸大其词的言论将秦雅莉推到了三人的对立面。

“上幼稚园的人才用彩色水笔和油画棒画画呢!”苏珊鄙夷地瞥着呆立的秦雅莉,晃了晃手中的画薄,如扔垃圾般用力地掷向她的胸口,画薄“啪”的一声摊开来倒扣在地上。